入局
白玉棋子顆顆落下,大有圍堵黑棋之勢。雨露撐首,百無聊賴地把玩手中棋子,思緒早飄至他處。今日早朝,果然格外冗長,她這般等候,直直將近午膳時分,才有了消息。 如她所料,御前楚潯聽了奏報后,當即下令將喬家嫡次子囚于大理寺,待證據確鑿再行發落。所謂證據確鑿,不過是要在亂葬崗尋得那女子尸身,此事楚淵自會妥善安排。 楚潯未必不想借此打壓喬氏,然其目的不過是想喬太尉的兵權收歸己用,這也是喬氏的死xue。 前朝已燃起火來,若能延至后宮,那便再好不過。 “賢妃可得了消息?”她問。 畫春頷首,為她斟茶,應道:“正是,只是鐘粹宮沒什么動靜?!?/br> 杯里的茶是頭湯,她昨夜微醺,想借這苦提提神。 “她哪敢有動靜?!庇曷洞鬼?,接過茶盞,瞥一眼被她攪亂的棋盤,輕扶額頭,嘆道:“未入宮時,我就聽說過這喬家嫡次子,仗著喬家之勢,花天酒地無惡不作。喬將軍與喬太尉屢次管教,停了他的私錢,可他依舊有銀錢四處揮霍?!?/br> “他的銀錢從何而來?”雨露抿唇輕笑,“實是不難猜測?!?/br> 言罷,她招了招手,示意侍書與畫春附耳過來,在二人耳邊低語幾句。 安排妥當,又喚來白鶴,和她繼續商議送往各宮各院的點心,也算為將她留在身邊,方便侍書與畫春出去為自己辦事。白鶴極為聰慧,能為楚潯效力,自然不可小覷,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都不能讓她察覺。 如此,又忙碌了幾日。 直至三日后午時,楚淵自宮外傳信,告知她明日早朝大理寺便會定罪結案。 她正盼著這信,傍晚時分,楚潯卻來了。 雨露本以為他分身乏術,不想竟還有閑情來她這兒,生怕誤了自己的事,簡直想將人往外趕。然廊外腳步聲漸近,也只能老老實實接駕。 這位皇帝是武人秉性,不喜乘轎,于宮中往來只帶數人,還都得跟著他步履匆匆。 楚潯入殿時果然神色倦怠,隨意抬手托住她未行完的福身禮,順勢握住她手腕,往內室去。 “開春之后搬去長樂宮,你這地方太遠?!?/br> “陛下怎么不讓臣妾搬到金鑾殿去?” “也可,”楚潯抬了抬眼皮,將她往懷中攬,像是想到什么,似笑非笑說道:“做個御前侍女,夜里爬龍床方便,也無人會說愛妃惑主了?!?/br> “陛下連名分都不給了?”雨露斜睨他一眼。 “前朝有新安帝將金鑾殿改為麗坤宮,與皇后一同居住?!背∫皇州p捏她的腰閉目養神,另一只手肘撐在木幾之上,撐著額頭,仿若隨口一提,“你是想做御前侍女,還是想做皇后?” 或許他是無心之言,但雨露心中還是一顫,忙從他懷中起身,作勢要行禮請罪:“臣妾不敢?!?/br> 本以為她會接上幾句,楚潯睜開雙眼,抬手按住她,神色無奈:“不是膽子很大嗎?這會兒又怕什么?起來?!?/br> 將她重新抱回懷中,他瞥見木案上那局殘棋,略作端詳,抬手輕敲她額頭:“這棋是你下的?心神不定,雜亂無章。朕還擔心你在宮中待著無趣,有心事?” 語畢,他凝視棋盤數息,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起黑棋,提了她一處,原本節節敗退的黑子,瞬間有了一線生機。 雨露棋藝不佳,輕哼一聲道:“臣妾不會下棋,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br> “你若整日無所事事,那便每日來御書房為朕侍筆?!背∮朴瓶此谎?。 雨露撇嘴,不滿道:“陛下難道沒有御前侍女?要臣妾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站幾個時辰為您紅袖添香?” “準你坐著?!背∈?。 “坐哪兒?”雨露眼珠一轉,抬手環住他脖頸,呼吸湊近,挑釁一笑:“坐您懷里也成?” “你若不怕羞,想坐哪里都成?!背∩裆谷?,攬著她的腰,讓她更貼近自己幾分,饒有興致地在她耳邊低語:“若是將折子弄濕了,朕可不會說是灑了茶?!?/br> 雨露頓時臉紅,嗔道:“你!” 見楚潯眼中含笑,她自覺似被他拿捏住一處,心有不服,說道:“那臣妾明日便去,要是灑了墨汁、打翻茶水———” “那便是朕養的狐貍爪子該剁了?!?/br> 見這小狐貍羔子惱羞成怒,又要掙扎,他用手掌按住她后背與腰胯,闔上雙眼,將頭抵在她肩上。 “不準亂動?!?/br> 聞他聲中隱有倦意,她溫順下來,試探著緩緩抬手,輕輕回抱男人寬厚的肩背,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想著他近來一定很累,卻竟還抽出閑暇來尋自己。 廊外晚霞似火,內室紅籮炭燒得正盛,暖意融融。殿內唯二人共處,少有的寂靜,竟生出幾分歲月安謐之態。 短暫忘卻了一些事,雨露幾乎就快這樣坐在他懷中睡著了。 正打起瞌睡時,廊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楚潯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們外宮人朗聲稟報:“陛下,寧妃娘娘著人來請您,說事關重大,請您過去一趟?!?/br> 他這死水一般的后宮能有什么要事,楚潯甚至覺得哪個妃子與侍衛偷了情都不必來稟報他,被攪了來之不易的安寧,他眉心微跳,開口就想讓人滾。 但雨露卻主動道:“陛下去一趟吧?寧妃娘娘沉穩,定是有要事要您裁決?!?/br> 他瞥她一眼,捏住她下巴晃了晃:“趕朕走?” “不敢?!庇曷豆郧傻溃骸澳€是去瞧瞧吧?!?/br> 寧妗蓉卻不是喜歡無中生有的人,楚潯一陣頭疼,暗中思付早晚有一天把這六宮都散了。把懷里的人放下,他起身掀了紗幔向殿外走,余光見雨露跟著出來送,便側眸掃她一眼:“別出來受風?!?/br> 圣駕離了水云軒,往寧妃那兒去了。 雨露眸中帶笑,明白事情成了。 喬老將軍膝下三子,正室夫人在世時只有喬太尉這一個嫡子,將養得磊落不凡,可惜生第二子時難產過了身。喬太尉卻只有一位夫人,共同養育了兩兒一女,生下小兒子喬睿安后夫人便害了病,無力撫育。 嫡長子在兵部任事,嫡女喬婉入宮為妃,唯有這個小兒子一事無成,喬太尉恨鐵不成鋼,每每想要打罵時,病中的夫人就拼了命過來求情,最終讓這個嫡次子越長越歪。 喬睿安被收了私錢,就往宮里的jiejie要。 喬婉每旬都得托人給他些銀錢使。 后宮與前朝政事說通也通,說不通也不通,許多消息傳過來時,總是模糊的。雨露稍做手腳,加上這三日的和緩,讓喬婉以為以喬家之勢是能將她那弟弟從獄中撈出來的。聯想到家父的性子,她自以為是故意讓弟弟在里面吃些苦頭,怕喬夫人急壞了身子,一封書信一迭銀票,沒等送出去,就被寧妃的人守株待兔了。 至于為何是寧妃。 靜妃躲清閑,賢妃若因此受罰,掌理六宮之權只有寧妃能拿得起。雨露并不打算讓自己在這件事里出頭,讓楚潯對自己的懷疑再多加一分,于是選擇讓這消息傳入了寧妃的耳朵。 不論那封未送出去的書信里寫了什么,即便賢妃只是憂心母親與幼弟,都算變相的干政了。 果然,晚膳時,皇帝的御旨便下來了。 楚潯借力打力,暫奪了賢妃掌理六宮之權,禁足一月,并未降位。 “陛下手下留情了?!币哑镣肆怂?,雨露慢條斯理舀著碗中的魚湯,心情頗好地說:“前朝喬家已被逼得太緊,若后宮的火燒得太旺,便容易狗急跳墻了?!?/br> 畫春替她布菜,問道:“陛下會借此事貶謫喬太尉嗎?” “不會,太險?!?/br> 雨露在心下思付,覺得這一局無論如何楚潯都得輸。 若因為忌憚喬氏從輕處置,不能服眾不說,更助長其囂張氣焰。若不僅按律判了斬首,還削了兵權,事后才發現那女子尚未殞命,只怕喬氏便要反了。 “罷了,不想了?!?/br> 她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 隱隱覺得楚潯不會乖乖跳進楚淵這看似天衣無縫的圈套,可若她是楚潯,也想不出什么旁的法子了。 晚膳還沒用完,她捧著大半碗飯發呆,沒什么胃口,索性放了碗讓人撤下。 白鶴正自廊外進來,見她撤了菜,關心地問:“小主今日早膳午膳都用得不多,不再用些嗎?剛剛尚寢局來人,今夜金鑾殿翻了您的牌子?!?/br> 雨露頓了一頓,忙叫停了正撤菜的侍女,硬著頭皮說:“放下,我再用些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