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
自夜里腰酸腳軟地回了水云軒,林雨露一覺睡到第二日巳時。睡前還覺得冷,將衾被裹得嚴實,醒來卻熱得出了層汗,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想抬手將被子扯開,卻發現自己渾身酸疼,抬起手臂都費力。 無奈,她出聲喚了畫春和侍書。 那兩個丫頭一直在里間守著,聽見她聲音忙跑過來扶她。 “小主,您可算醒了?可覺得冷嗎”畫春往外探頭,叫人去端熱水,又回過頭扶她起身,“辰時內務府送來好些紅籮炭,奴婢想著您昨日夜里回來免不得受涼,便給您用上了?!?/br> 侍書去倒了杯溫茶來給林雨露潤口,輕聲說:“您沒用早膳,奴婢讓小廚房備著點心,可要用些?” 林雨露艱難地抬起手臂接過茶盞來喝了口清茶,瞧出她們兩個面上喜憂參半的神色,寬慰一笑:“怎么都這副表情?這種時候你們可是該恭喜我,向我討賞錢的?!?/br>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侍書微微一笑,畫春則紅著眼道:“您昨日被傳走后,奴婢與侍書本想去金鑾殿門口迎您,沒想到小主您竟然被留在那兒,可把奴婢們擔心壞了?!?/br> “好了畫春,小主侍了寢是好事?!笔虝读顺端男渥?,轉身去木案上拿了個瓷罐回來,福了福身笑道:“奴婢先恭喜小主了,昨夜您回來時跟著的宮人給了瓶藥膏,說是御賜,可要奴婢幫您敷上?” 她真提起這事,林雨露還有些羞臊,抬手理了理凌亂的鬢發,紅著臉說:“還真得你來幫我,身上疼得厲害?!?/br> 宮人端了熱水來,畫春迎過來,拿手帕沾濕了過來替她擦那睡出來的薄汗,一邊擦一邊嘟囔:“您怎么竟傷著了,瞧身上這么些淤青,能不疼嗎?” “昨夜本沒覺得有什么,現下才發起疼來?!绷钟曷兑差櫜簧闲?,扯開寢衣的帶子,由著她們替自己收拾,小聲道,“陛下力氣重……” 她身上的吻痕過了一夜顏色卻變深了,雙乳更是有些紅腫,腰側的淤青最為厲害,還能看出那雙手掌留下的指印,在雪白的皮膚上十分顯眼。 不過她也在那人身上啃了好幾個牙印,混亂時還用指甲抓破了他的后背。她昨夜太過緊張,也沒敢怎么瞧他身上,只記得皇上身上肌rou繃緊時發硬,她用力咬下也沒破一層皮。 三人一邊說小話一邊給雨露收拾上藥,畫春天真不經事,總問著讓她羞臊的事。起初她還答兩句,后來便閉口不言,只上手去捏畫春的臉頰,憤侃道:“你這小人問這么多,等改日自己嫁了人不就知道了?” 畫春吐了吐舌頭,忙道:“奴婢可不嫁,小主在宮里多久,奴婢就陪您多久?!?/br> 林雨露合上寢衣,笑著向她皺皺鼻子:“那可說不準,若你遇上如意郎君,我可定會做主把你給嫁出去!” 兩人鬧作一團,侍書只站在一旁淺笑。 不多時,廊外跑來一個宮人在門外稟報:“小主,江美人來了!” 屋內主仆三人對視一眼,林雨露開了口,對外吩咐:“請到暖閣里好生招待,我梳妝后便去?!?/br> 那宮人走遠了,侍書便開口,面色擔憂:“其實今日辰時起,便已有幾位小主來過,只是您那時還未醒,奴婢便替您擋下了?!?/br> 自她入宮來,是沒與她們見過幾面的,偶爾遇上也只點頭之交,少有能聊上幾句的。林雨露想了想昨夜的事,已不知傳了多少人的口,眼下這些人便各懷鬼胎地來試探自己了。 侍書去外間招待,畫春則留下來替她梳妝,她出神想著如何應對,隨意換了身暖和衣裳便出去見人,換上一副笑臉。 江美人見她出來了,便笑著起身相迎。美人的位分高于她,林雨露行了禮才入座,喚人將小廚房預備的點心端了上來。 “meimei這屋里可真暖和,不像我那兒,入冬發了四十斤,到這會兒已用了快過半,還得預備著給來年初,不大敢用呢?!苯廊嗣蛄丝诓杷惴畔虏璞K,笑著說。 水云軒外間燒得仍是先前發的黑炭,幸而侍書仔細,只將那上好的紅籮炭用在里間。 雨露也笑:“我這水云軒地方小,不比jiejie那兒,自然用不著預備多了?!?/br> “meimei可別大意,還得預備著陛下來時多燒幾盆呢?!苯廊诵忝嘉⑻?,語調帶笑卻聽不出其中情緒,“meimei是才進宮的,可知陛下一年到底也不過來后宮幾次,還都是找賢妃娘娘相談宮務。賢妃jiejie那兒不怕少炭,我敲著如今,你可得多預備些呢?!?/br> “陛下哪里會來我這里,”雨露捧著茶盞,露出一個悵然的笑:“jiejie可別打趣我了,昨夜陛下忙著政事,過了一更天才來,我生等了一個時辰,二更天過才回宮?!?/br> 江美人只笑了一下,心里半信半疑。 皇帝不是個留戀后宮的人,想來也不會突然對一個新入宮的才人偏寵,更何況,那碗紅花湯不還是賜下了。她得了消息,想著來親自瞧瞧,可見了這位沉采女便又有些猶豫,年紀輕又長的水靈,睡到這時候才起,也難免叫人多想。 賢妃叫她來,也是想探探沉采女的底。 后宮這些妃子,賢妃家世最高,掌六宮之權,前朝已提了多次立后,陛下卻沒一次回應,實在讓人摸不透脾性。 想到這兒,她心中明白,且看陛下還會不會翻這位沉采女的牌子就是。 兩人又坐著說了些許話,雨露才把人送走。 她身上累得很,等人一走便回了榻上歇息。 正迷迷糊糊著想睡,又聽門外一陣聲響,侍書在門外喚她:“小主,陳公公帶人來頒旨了!” 雨露一驚,趕忙應了一聲,整理了衣裳和發飾出門。 陳公公身后站著許多宮人侍女,手里端著些錦緞和金銀首飾,待她出來,便將皇帝將她晉為才人的旨頒了下去,面帶笑意將那圣旨遞到她手里。 “陛下吩咐,給您挑了幾位可心的侍女?!标惞辛苏惺?,身后有四位侍女一齊上前來,他指了指打頭的,介紹道:“這是白鶴姑姑,從前在陛下身邊伺候的?!?/br> 白鶴長相端莊秀麗,一雙明眸沉靜漂亮,微笑著向她行了個禮。 陳公公把旨意和人都帶到了,笑意盈盈地恭喜了幾句便走了。 他一轉身便收了笑意,心里知道,陛下親自挑的人自然是留在這位沉才人身邊的眼線,眼下這般榮寵,若這沉才人真懷有異心,只怕沒等陛下親自料理,后宮那幾位娘娘便先出手了。 沁蘭宮水云軒熱鬧了幾日才消停。 雨露總算清閑下來,坐在里間碾著堅果碎留作糕點。她愛吃甜食,尤其是栗子乳餅,從前楚淵身邊的姜姑姑常做與她吃,她入宮前,姜姑姑特意把這方子給了她,小廚房做得差強人意,她想再琢磨琢磨。 沒一會兒她手指凍得發紅,便捧著湯婆子溫著。 畫春挑了挑碳盆,勸道:“小主,奴婢還是給您多燒盆紅籮炭吧,咱們只在里間用,不讓外面瞧著?!?/br> 那紅籮炭本不是一個才人能用的,內務府送來時說是今年分剩下的,可若用了總是僭越,她眼下正被人盯著,那些紅籮炭便被她叫畫春藏了起來。 雨露放下湯婆子,低頭繼續將蒸過的栗子碾碎,溫聲道:“你可藏好了,等天再冷冷,過年時我們再拿出來用,這會兒天還不算太冷呢?!?/br> “小主,你瞧這天這樣陰,晚上指不定要落雪呢?!碑嫶簷z查了里間的幾扇窗,怕有寒風漏進來,見都關好了,便回到她身側站立,悄聲道:“新來的那位白鶴姑姑將這些下人管得嚴了,做事比從前仔細許多?!?/br> 那白鶴姑姑是皇帝挑來得,自然不會錯,不知道對做點心可有研究。林雨露把碾碎的栗子餡用銀勺刮出來,轉手將蜂蜜倒進白面里,抬手和面:“她人在何處,替我問問她會不會做點心,過來與我看看這方子?!?/br> “眼下在外間和侍書替您收東西呢,我去將她叫來?!碑嫶赫f著便往外去找人。 白鶴姑姑聽了,心底發笑,心說陛下讓她來看顧得這位主子真是有趣。她從前替陛下辦事,到了哪宮,都得請她喝茶問問陛下的事,可她來了這兩日,這位小主待她是親厚中略有疏離,從不多問,眼下叫她過去竟還是看點心方子。 她到了里間,雨露正和著面,抬頭笑道:“白姑姑,你來幫我來看看方子,小廚房替我做了兩遍,甜味過重又不如我從前吃的軟糯?!?/br> 女孩穿著藕荷色帶暗花的窄袖襦裙,雪青色的披帛搭在臂彎,襯得那張粉面明媚動人。白鶴走過去替她看方子,發現也不過是些普通的食材,按理說小廚房只要用了心便不會有差錯。 但她回眼一瞧,心驚片刻,壓下那猜想平靜發問:“小主這方子是哪里得的?糖粉可比尋常的栗子餅略多兩錢?!?/br> 雨露自然不能說是林姑姑給的,只笑道:“我自小愛食甜,家里的姑姑便總在點心里替我多加兩錢糖粉的?!?/br> 她神色自然,白鶴瞧不出什么,只暗自記下,轉而說:“若這方子便是如此,那只該是栗子的來地不同了,不過京中板栗多出于羅田,不知小主家中的板栗可是別地送來的?” “這我卻不知了,”聞言,雨露才明白這其中緣由,心情沉了一分,卻還是笑道:“我明白了,白姑姑去忙吧,我將這些做好,便勞煩你去小廚房替我看著些火候了?!?/br> “小主不必客氣?!卑Q頷首低眉,“奴婢雖是陛下所賜,也不過是比她們早入宮幾年罷了,您只當奴婢作尋常侍女便是?!?/br> 雨露自是明白,對她一笑。 待她出去,雨露又瞧了眼方子,想不出是否有什么差錯,索性也不管了,只低頭一邊做糕餅一邊出神。 早兩年,楚淵位高權重,府里的東西自是各有各的來處,他偶爾會差人給自己送來些。但雨露那時忙于習禮練功,并不常關注,自然不知道那栗子是何地所出。 只是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他一面,問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