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把牌拿出來,我們來打牌吧!”年輕人一派氣定神閑,把打牌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讓張巡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蟬在營帳外聒躁地鳴叫,像是同情悲慘的睢陽主帥。 張巡后悔莫及,摸牌的時候,有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挫敗感。被騙回營帳打牌已經夠倒霉了,更倒霉的是,他的運氣也不好,不一會兒,只見裴昀又甩下一張牌:“胡了!” 張巡心中掛念戰事,打牌自然心不在焉,一連輸了好幾把。他搖頭苦笑:“你手氣真不錯?!?/br> “打牌靠的可不是手氣?!迸彡佬Σ[瞇地說。 “那靠什么?”張巡不恥下問。 “臉皮?!?/br> “……” 裴昀把牌重新洗好,朝張巡做出“請”的姿勢:“這一局,你覺得誰輸誰贏?” “我自愧臉皮和牌技,皆不如君?!睆堁埠谥槾?。 見裴昀笑而不語,他忍不住起身拱手,問出心中的疑問:“剛才你怎么看出來,我想出城作戰?” “喔,”裴昀抓了滿手牌,“‘拒馬’這種兵器不太常見,它是對付騎兵戰馬的,如果只是守城,不需要這種獨特的兵器;而且城頭守衛的士兵衣襟都是左肩沾濕,夜深露重,說明夜里他們北望放哨,如果只是守城,不需要如此看重敵軍主營的風吹草動?!?/br> 他說話時神態悠閑,筆直的長腿舒展,根本就像一個流連于酒肆與賭場的風流公子,但張巡驀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心驚。 似乎知道對方還想問什么,裴昀邊打牌邊隨口說:“出城作戰,你有幾分勝算?” 張巡精神一振,立刻挺直腰身:“被動防守是死路一條,糧草最多只能支撐三個月,入冬后仍會斷絕,只有出城作戰才有一線生機。我和叛軍交手幾百次,了解他們的實力,他們人數雖多,但士兵們不適應河南的氣候,很多人生病水土不服,士氣十分低落,我曾以兩千兵力打過贏過他們一萬人?!?/br> “嗯嗯,”裴昀扔了一張牌下來,身形優雅地微微前傾:“還聽說你曾經詐降騙了尹子琦六十匹馬?!?/br> 張巡苦笑摸了摸鼻子,點點頭,突然意識到對方說得沒錯——假象,誘敵,甚至詐降……正是這些“詭道”,讓他在叛軍壓城時一次次堅持下來,一次次死里逃生,險中求勝。 “昨天尹子琦大敗,士氣必然受挫,相反我軍有了糧草補給,士氣正旺,加上新一批的‘拒馬’打造成功,是該在城外交鋒一場,挫敵銳氣了!”說道這里,張巡眼底精光一閃。 似乎被胸膛中的熱血激蕩,他站起身走到營帳的沙盤前,用樹枝劃出一條弧線:“前鋒在城外交戰時,我再帶著睢陽主力部隊五千人,從這條線路繞到叛軍后方,直搗尹子琦大營!” 裴昀把牌洗好,只是慵懶地看了他一眼,問了他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叛軍為什么要打睢陽?” 張巡神色一頓,有些意外對方的問題。 睢陽是唐軍與叛軍爭奪的戰略要沖,它牢牢遏制著江淮糧道,叛軍只要能攻克睢陽,就可以直下江淮,斷絕大唐的財稅與糧草補給,釜底抽薪剿滅唐軍。而唐軍堅守睢陽,則能阻止叛軍南下,拉長叛軍的戰線,與河北、河東與關中遙相呼應。 “如果此刻的天下是一局棋,那睢陽,就是棋眼?!睆堁不卮?。 裴昀點了點頭,似乎是肯定了張巡的話,他也站起身來,走沙盤前面,嘴里還叼著一張牌,隨手指了一個地方:“那這里呢?” 張巡一怔,沒有明白對方的用意,那處城池他再熟悉不過,正是當初他苦戰不敵,被迫撤離的地方——雍丘。 “這里是雍丘?!睆堁踩鐚嵒卮?。 “可以屯兵多少?” “大約四萬?!?/br> 這句話一說出來,張巡他抬起頭,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如今河南大半都為叛軍所占領,雍丘東接襄邑,北臨杞州,有糧草源源不斷供給的路線,是屯兵的首選。尹子琦四萬大軍在城外十里扎營,本身就不合常理,既然睢陽的戰略位置如此重要,安祿山對睢陽志在必得,也就不會只派兵四萬——如果我估計得不錯,此刻雍丘應該還有四萬大軍,與睢陽城外大軍一明一暗,成呼應之勢?!?/br> 張巡驟然一驚,后背剎那間被冷汗濕透。 裴昀似笑非笑的眼睛,分明只是盯著沙盤,卻仿佛倒映出戰場殘酷的烽火,千瘡百孔的河山。 “尹子琦是一個能忍的人,你與叛軍交手過數百次,自認為已經洞悉他的實力,殊不知他等待的也許正是這一刻——你兵強馬壯士氣高漲,而他暫處下風。 “只要你主力出城,八萬叛軍就可以前后夾擊,剿滅唐軍,長驅直入,占領睢陽?!?/br> 說話間他伸手在沙盤上一抹,原本銅墻鐵壁的陣勢,仿佛蛋殼般不堪一擊,被輕輕一推,就在那人的微笑里,轟然坍塌! 這一刻,滿身冷汗的張巡有種錯覺,眼前這個人,對尸橫遍野的戰場早已熟悉。他是踏著累累白骨活下來的人,千軍萬馬都在他眼底。 “別忘了哥舒翰的六十萬大軍是怎么敗的,”裴昀轉過身去,高大的背影幾乎遮住了日光,“潼關失守,并非敗在士氣,而是敗在心浮氣躁。如果不能戰勝,就只能拖延,睢陽守一日,就是勝一日,睢陽守一城,就是守天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