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閣下是……?”張巡難掩神色中的震驚。 “我姓葉,來自復州?!睂Ψ铰曇羟謇?。 復州竟陵郡葉家,是大富之家。當年開元全盛時期,宰相張九齡在位時安撫民生,藏富于民,小戶人家也倉廩豐實,中原望族更有豐厚的積累,安史之亂爆發后,國難當頭,朝廷糧草補給不夠,也多次向這些大家族籌款籌糧。 可惜因為戰火阻隔,即便中原幾大世家有心支持前方軍隊對抗叛軍,錢糧也往往無法運送到前方。 這一次,糧草竟然送到了睢陽,而且一下子就是數百車糧食。 士兵們開始從車上往下搬糧草,他們驚喜地發現,車里裝的東西遠比他們想象的多。除了糧食,還有八百匹布,五百長槍短刀,許多珍貴的治傷草藥。 “幾位雪中送炭,救了睢陽城上萬百姓,請受張巡一拜?!睆堁舱菹氯?,突然臂間一麻,那趕車的年輕人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似乎也沒怎么動作,卻穩穩阻止了他的長揖。 “你也不用謝我,”對方的眸子深邃帶笑,“糧草只夠支撐三個月,能解燃眉之急,但解不了城中長久之困?!?/br> 他唇角笑意像春日多情的遠山:“另外,我并不是為了幫你才來睢陽,而是來找人的——你可見過一個穿綠衫的女子?” 二 “這是我的未婚妻,我接到確切消息,她如今就在睢陽城?!蹦贻p人從懷中取出一軸畫像,畫上的女子綠衣婷婷如荷,腰間掛著一把殺豬刀。 張巡仔細端詳畫像,終究抬起目光,搖了搖頭:“我從未見過閣下畫中的女子?!?/br> 隨后,他又詢問了身邊的將領和士兵,都沒有人見過。張巡將畫軸交給貼身近侍:“所有來領糧食的百姓,都請他們來認這幅畫像,問是否有人見過!” “是!”那名侍衛接過畫,滿面塵灰血漬,仍依稀可見眉眼俊秀,但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接畫的手不大對勁。 軍人風吹日曬,大多不拘小節,身為張巡的貼身侍衛,也是經歷過生死沙場的,卻戴著一副手套,嚴嚴實實裹住了自己的雙手,一寸皮膚也不外露。 ——他的雙手不能見人,是有什么隱衷? 不斷有百姓排隊來領糧食,個個都搖頭說沒見過。 終于,一位農夫看著畫像撓撓頭:“我好像見過這個姑娘,穿綠衣裙的,腰間掛著一把殺豬刀——和這把刀挺像,對,很像。她懷里還抱著一只鵝,”他撓了撓頭,“但那是去年的事情了,就是張御史率兵剛進城那會兒?!?/br> 再問他細節,時間太久他也記不清了,當時兵荒馬亂,他也不記得具體在哪里,只說女子懷中抱著鵝,那鵝羽毛油光水滑,長得很精神。 鵝? 白衣年輕人沉吟片刻,目光掃過人群,最后落在張巡臉上:“張御史,我想在城中叨擾些時日?!?/br> 黃昏時分,張巡讓士兵為幾人收拾了一間房屋,雖然簡陋,倒也還寬敞。 “戰時條件艱苦,委屈幾位了?!睆堁餐蚺彡?,恭敬拱手,“還未請教閣下尊姓?” “有點麻煩呢,”對方微微一笑,眸子幽深如潭,“我是個死人?!?/br> 冷風吹進屋子,就在張巡一臉錯愕時,年輕人露出燦爛的笑容,瞬間將所有夜涼與陰影趨散,他瀟灑地隨手指了指屋內端坐的冷峻青年:“開玩笑的,我跟著土豪跑腿,當然跟他姓了?!?/br> 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一臉“生是土豪的人,死是土豪的死人”的堅貞表情,讓葉鏗然額頭的青筋不由得跳動了幾下。 天色已晚,張巡和士兵們也不多逗留,很快起身告辭。 簡陋的屋舍被燭光映得溫暖。 “趕了這么久的路,終于有地方可以休息了!”琳瑯高興地伸了個懶腰,在屋子里四處走動,邊轉邊問,“那個張巡是什么人?將士百姓都很服他的樣子?!?/br> “張巡是個奇人?!迸彡佬σ饕鞔蛄藗€哈欠,“安祿山興兵叛亂時,戰火燒到河南真源縣,他帶著不愿投降的百姓,興起義師?!?/br> 張巡前半生從來沒有打過仗,甚至從來沒有摸過刀劍,可他率領的散兵游勇漸漸變成精銳之師,竟然讓叛軍接連吃下敗仗。堅守雍州數月之后,他又帶兵轉移到睢陽,越戰越勇,成為了叛軍最大的噩夢。風雨飄搖的河山中,張巡堅守睢陽,唐軍旗幟不倒。 人并非生而懂得戰斗,但一旦舉刀反抗,就會越戰越勇。 “在戰爭和絕境中,每個人都會變。但張巡一介書生,突然懂得用兵作戰,險境中數次以少勝多,仍然有些匪夷所思?!迸彡擂D向葉鏗然,“方才的聲音你聽到了?” 葉鏗然點頭:“聽到了?!泵と说穆犃偸潜瘸H嗣翡J的。 方才幾人正在閑聊時,窗外隱隱傳來有節奏的敲打聲,但仔細聽去,又好像只是風聲。 張巡肯定也聽到了。 “你們在打什么啞謎?你們都知道些什么?”琳瑯好奇地跑過來,撒嬌地摟住葉鏗然的腰,少女的手臂溫軟,葉鏗然被她摟得動彈不得,聲音清冷:“別鬧?!?/br> “葉哥哥,告訴我嘛!”琳瑯本來要纏著他打破沙鍋問到底,見葉鏗然眉頭微皺,不由得擔心起來,著急地問:“葉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了?頭暈嗎?胸口悶嗎?你哪里不舒服?……” “被你吵得頭疼?!比~鏗然神色雖冷,卻耐心地任由她摟著亂摸額頭和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