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色降臨。 水榭亭臺之間,李諸備下酒菜,請呼延烈喝酒。 隨侍的雷海清穿著綠色春衫,懷抱琵琶的樣子像一幅水氣氤氳的畫。他正準備斟酒,手剛碰到酒壺,被李諸一抬手攔?。骸安槐亓?,我自己來?!?/br> 少年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顫,退至一旁。 “來了洛陽之后,很多兄弟都說這繁華東都,讓人流連忘返,如今看來果然如此?!焙粞恿曳拍克耐?,“洛陽行宮夜色美景,令人心神蕩漾?!?/br> 一只鷹站在呼延烈的肩上,鷹眼如同漆黑玉石攝人心魄,它名叫“梟羽”,是呼延烈千里迢迢從草原帶來的。 “看來梟羽并不喜歡洛陽城,瘦了?!崩钪T喂了鷹一塊rou。 “它性子倔犟,”呼延烈的語氣絲毫不掩飾驕傲,“當初熬鷹的時候,我可是將它放在繩索上,蒙住鷹眼,晝夜不停地搖晃了六天六夜;用細麻線纏rou喂食,令它饑渴難忍,才將它馴服。后來第一次在雪地里試飛,它的十六根尾羽都被縫住,卻剎時像箭一樣沖出去!鷹就是鷹,和那些弱不禁風的翠鳥、白鷺不同!” 少年低眉垂首彈奏琵琶,輕攏慢捻。 “對了,洛陽行宮里近日出了細作,陛下命人徹查,你還是要多留心一些?!焙粞恿艺f到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還有,上次你說腹痛,后來去找郎中看過了沒?” 雷海清彈琵琶的手微微一頓,一剎那,幾乎能聽出突如其來的錯音。 “郎中看過了,只是吃積了食,沒什么大礙?!崩钪T的眼神不知道在看著遠處的波光,還是湖心的月色。 “那就好,來來,喝酒!” 李諸舉起酒杯,正要一飲而盡,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鷹叫:“唳——” 梟羽突然拍著翅膀叫了起來,在呼延烈也沒有反應過來時,它已經撞翻了酒案,一時間杯盤狼藉,酒水四濺! “梟羽!”呼延烈大聲喝斥,鷹桀驁不馴地在空中飛了一圈,才不情愿地回到了主人肩上。 酒杯歪倒在地上,殘酒還在流淌,而被酒水浸濕的地面,泛起了淡淡驚心的黑色。 四周一時安靜。 呼延烈皺眉盯著地上的殘酒,再抬頭看樂師的臉色,他粗中有細,大步上前,一把拽住樂師的手腕,沉聲喝問:“你,在搗什么鬼?” 見樂師抿唇不語,他一拳揮過去,將樂師打得跌倒在地!恨恨地轉過頭:“我早就跟你說過,要提防這些漢人——” 李諸看著眼前的一切,目光沉了下去,胸口比寒夜更冷。 名為“妄念”的劇毒,可慢性將人致死。也許,這些日子以來,李諸心里還存在著一絲妄念,等待著少年收手,但這終究……也只是妄念而已。 呼延烈說得對,漢人看似柔弱,但比草原上的鐵騎更難對付。 宮中的細作,河北的烽火,杯中的毒酒,血腥的落日……他們絕不會屈服,除非被屠殺殆盡。 “哐——!” 長劍出鞘,在樂師蒼白的頸脖上劃出一道血痕。對方仿佛知曉形跡敗露,睫毛顫抖,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 可李諸的手停住了,那一瞬間,他恍惚看見在那個氤氳的春夜,他手中的刀刃清寒而準確地抵住這個人的頸脖,只要再深入半寸,就可以將對方的脖子割斷。被刀抵在門上的少年臉色微微蒼白,身著輕薄春衫,手還握著燭臺,像是一朵墨畫的花,開在春夜的門扉前。 那是在他無眠的黑暗里,唯一出現的燭光。 血珠順著劍刃滴落,良久,李諸的手臂緩緩垂落了下來,仿佛整個人被難言的疲憊擊?。骸皝砣??!?/br> 他沒有再看樂師一眼:“將他送去牢獄?!?/br> 牢獄陰森,暗無天日。 被關在牢獄里的樂師不止雷海清一個,還有其他梨園弟子,獄卒們無聊時,會要求他們奏樂打發時間,很多樂師為了不受酷刑而聽命。 “叫你們演奏,是奏哀樂的嗎?”面對衣衫襤褸的樂師們,獄卒大聲喝斥,“演奏喜慶的曲子!” 膽小些的梨園弟子雙手發抖,勉強演奏起了歡快的樂曲。 獄卒終于露出滿意的神色,但他的目光掃到其中一個人時,又露出了兇光。 那人端坐在稻草上,神色就像波瀾不興的湖水。 獄卒慢慢走了過去,站定在雷海清面前,哪怕并未拔刀,也能感受到那凌厲如刀的殺氣。 “你,怎么不彈琴?” 雷海清神色平淡,甚至并沒有看對方一眼:“樂為心聲,此刻我心中無聲?!?/br> 獄卒冷笑:“心中無聲?”他一揮手,另外幾個獄卒簇擁過來,只聽領頭的獄卒命令:“不會叫的黃鶯不需要喉嚨,不會舞的孔雀不需要羽毛,彈不出琴音的樂師也不需要手指?!?/br> 聽到最后一句話,雷海清的臉色終于微變。 幾個如狼似虎的獄卒將他擒住,按住他的雙手,雷海清劇烈地掙扎起來,卻無濟于事…… 只聽領頭的獄卒一聲令下:“給我把他多余的手指卸下來!” “啊——!” 在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暴虐的獄卒們放聲狂笑。 “什么?”李諸霍然站起。 他得知消息,已經是雷海清受刑三日之后。李諸沉著臉大步走進監牢,獄卒們不敢攔他。 “雷海清關在哪里?” “在……在東邊第六間?!豹z卒慌忙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