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金葉子我有很多,呵,只有最獨特和昂貴的東西,才能引起我交易的興趣?!倍徘鍟冚p按住對方握劍的手,鋒刃倏然在裴昀的指腹間滑過,一顆鮮紅的血珠頓時冒了出來,“——要么,那就用你的性命來押注吧?” 葉鏗然的臉色頓時一變! 四目相對,裴昀利落地收劍回鞘:“成交?!?/br> 劍刃沾了鮮血,原本平淡無奇的劍身倏然逸出驚心動魄的清光。 “好,”杜清晝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在決定這筆買賣之前,我想先請你看四件東西?!?/br> 店鋪從外面看并不起眼,里面的陳設也很簡單,但有種陰冷之感。幾人走進去時,琳瑯有點害怕地朝葉鏗然身邊靠了靠。 “當心點喔,小鳳凰?!倍徘鍟冊诤诎抵形⑿仡^,“亂世中,所有人都在找尋鳳凰,或許,我的下一件貨物,會是一只小鳳凰也說不定?” 葉鏗然猛地攔在琳瑯面前,神色微凜。 “開個玩笑而已,別介意?!倍徘鍟兒芸燹D過身去,輕笑繼續朝前走。 最里的內室,竟然是一間棋室,擺放著榧木棋枰和云子。 “這些年,我一個人很孤獨,于是喜歡上了下棋?!倍徘鍟儚澭?,將一枝玉雕的白梅放在棋枰邊,徑自在棋枰前坐下,寬袍廣袖,竟有林下古風。 杜清晝抬手示意裴昀幾人坐,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卷:“我想給你看的第一件東西,是這張地圖?!?/br> 卷軸徐徐展開,那是雁門關內外的山川地形圖,圖窮之處,附著一張地契,地圖上用朱砂點著一筆——正是他們現在所在之地。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集合了波斯、回紇、突厥人的茶馬集市,是屬于杜清晝的。 裴昀只看了一眼,僅僅一眼而已,價值千金的地契,在他目下就像灰塵般輕飄飄的。 “你再看這第二件?!倍徘鍟兘z毫不以為忤,從懷中拿出另一張紙卷展開來,那是一份名單。 裴昀的目光順著那一個個名字看下去,人沒有動,但神色已漸漸沉了下去。 每個人的名字后面都跟著“黃金多少兩”的標注,有些已是天價;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員,竟然半數都在這份名單里!還有些用黑筆劃掉的,是已經死去的人,被劃掉的名字里,赫然包括在馬嵬坡被將士殺死的宰相楊國忠。 這些年,杜清晝在黑暗中早已暢行無阻,成為官員們競相巴結的無冕貴人。 “還有,這第三件東西,”杜清晝嘴角帶著輕笑,將一塊塊堅硬的東西拿出來,黑鐵泛著森冷的光澤。 坐在一旁的葉校尉突然感到后背被冷汗濕透。 ——那赫然是邊關三鎮的虎符! 原來,像宋枳這樣的武將遠不止一個,他們被利誘,被收買,不僅出賣了軍人的忠誠和尊嚴,還出賣河山與城池。 “這些都是我買來的?!倍徘鍟冃Φ孟駛€真正的商人那樣市儈而可親,“朝堂之上的人心可以買到,邊塞之外的忠誠也可以買到,只要你出足夠高的價格?!?/br> 葉鏗然握緊拳,聲音微沉,如同流星擦過黑夜:“有的人心,你買不起;有的忠誠,你買不到?!?/br> “買不到的,就毀掉?!倍徘鍟儌阮^看向他,仍然笑得親切,“這是我向來的原則?!?/br> 這些年,朝中再沒有忠義之士,先是李林甫一手遮天,接著是楊國忠小人得志……朝野一片烏煙瘴氣,邊境將士散漫怠惰,大唐王朝已如困獸,被戰火拖至深淵。 年初正月,安祿山稱帝,國號大燕,在得知宋枳投降獻城之后,安祿山立刻將宋枳晉升為鎮遠大將軍。 “這年頭,像宋枳這樣識時務的人很多,”杜清晝輕笑,“平步青云的機會也很多。萬物皆有價,只要出得起價格,權力或地位,世上什么都可以交換——這大好河山,也不過是一塊稍重的籌碼,在強者手中更迭著朝代而已?!?/br> 他的衣襟紋絲不動,卻仿佛無聲處的驚雷,鼓蕩起黑色的浪濤。 裴昀身體微微后仰,似笑非笑:“似乎有道理?!?/br> “世道如此,”杜清晝如愿以償地聽到了他想聽的話,“小人也并非是天生卑劣,他們只是為環境所迫。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當命運摧殘擊打,把人推向絕望,心就會變得很堅硬。當生存的空間狹窄到只有扭曲自己才能存活喘息時,很多人都會選擇活下去,而不是維持所謂的‘原則’。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br> “喂!”琳瑯聽不懂他的話,也不想懂,只是忍不住好奇心,“還有一件東西是什么?” ——前三件東西已經如此驚人,最后一件,又會是什么? “不要心急,小鳳凰?!倍徘鍟冸m然在輕笑回答琳瑯,眼神卻一直只看著裴昀,“陪我下一局棋,你若贏了,我就把劍雙手奉上?!?/br> 五 這是一局久違的棋。 許多年前,長安初春,草長鶯飛,當杜清晝是狀元郎,裴昀是探花郎的時候,兩人也在一起下棋,裴昀總是落子如飛,而杜清晝總是深思熟慮。兩個少年從清晨下到傍晚,直到老師張九齡從官署回來。 那時候的清風里有花香和甜味,棋枰上的攻防都磊落,勝負都灑脫。 如今棋枰冰冷,黑與白,已再無法相融。 “真可惜,”杜清晝將手中的黑子下了“長”的一手:“這么多年不下棋,你的手生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