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江水被暮色分成了深綠與火紅,漸臨的夜色像一枚又輕又大的羽毛落下,覆蓋住山川河流與幾人的身影。 正在吃紅薯的大王說:“大王的后背有點癢?!?/br> 葉鏗然回過頭來,剎那間,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黑色的羽毛落在琳瑯的身上,那顏色如同一滴墨落入水中,無聲洇開來,在星光與黑夜揉雜的朦朧色調中,鳥翅收斂,一個身影漸漸從模糊到清晰。 那是少女的身影。 麥色的肌膚如同陽光,烏黑的長發如同夜色,只是一開口就將這畫面般精致的美感完全破壞掉了:“靠,本王的翅膀呢?” 她疑惑地看著自己光潔修長的手臂,一臉嫌棄:“翅膀怎么變得這么丑了,不要??!”說話間把紅薯往嘴里塞:“吃個紅薯壓壓驚……” “琳瑯……?”葉鏗然愕然走上前。 十五年了,他走過許多的路,停留過許多的地方,她一直在他夢中心上。 “葉哥哥,大王的翅膀不見了,爪子也不見了!”不明真相的琳瑯含淚控訴,腮幫子里鼓鼓的都是紅薯,鳳眼里盡是惱怒委屈,“羽毛還沒找全,又丟了翅膀和爪子,簡直鳥生悲慘—— 她的抗議還沒說完,突然一件溫暖的擁抱將她整個裹?。骸澳憬K于回來了?!?/br> 那樣有力的擁抱,像是要將她鍥入骨髓,guntang的胸膛貼著頸脖好癢,比剛才獲得黑色的羽毛還要癢,心頭也是,癢得像是長出了許多的狗尾巴草……琳瑯只覺得一顆鳥心怦怦亂跳。 “你不會是要吃了我吧?”琳瑯驚恐的大眼睛亂轉,“大王還沒養肥,不好吃的!你是土豪有金葉子可以去買紅薯……”可是對方只是用寬大的衣袍包裹住她,將她抱了起來。 一抬頭看到他的眼睛,她突然就閉了嘴。 他的眼睛里閃動著淚光,這也是她夢中的海洋。 江水靜靜奔流在月下,他抱著她面無表情地朝前走,身后傳來聲音:“喂喂,秀恩愛的夠了啊,我覺得我這個燈泡比月亮還大——” 將軍笑著把樹枝扔掉,想了想,又用腳在雜草上踩了幾下,把剛才另一行字遮住。 那是一行寫得更隱蔽的字跡:葉哥哥,珍珠喜歡你。在“喜歡”和“你”之間又加了一個字,似乎是后來加上去的,是一個“過”字。 遲鈍如葉校尉,恐怕不知道自己曾經被一頭美貌的豬喜歡過。 葉哥哥,珍珠喜歡過你。 曾經那樣喜歡你,終究變成了美好的回憶。雖然得不到你的回應,但這字跡刻在心上,不會忘記。石頭上的字跡與心上的痕跡,都不用刻意抹去,這是一個溫暖的秘密。 流年偷換,曾經喜歡。 注釋: [1]《山海經?南次二經》中記載:“柜山,有獸焉,其狀如豚,有距,其名曰貍力?!必偭Φ臉幼酉褙i,長著鳥爪,擅于挖洞而居。 第7章 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唐·李白《早發白帝城》 一 大唐開元年間,暮春時節,恰逢地方官吏和邊關將領到長安來向宰相述職。 宰相張九齡風儀俊美,恪守古禮,很少有官員敢于在張相面前逾禮,更不用說敢儀容不整了。 所以,當巴州刺史公孫不器嘴角撕裂、鼻青臉腫地來述職時,張九齡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 公孫不器是個粗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直爽地大著嗓門兒說:“丞相,我這是被新科探花郎打的?!?/br> 公孫不器又說:“不打不相識!探花郎年少英雄,除了沒節cao之外都很好,很好!” 探花郎姓裴名昀,不巧正是張九齡的學生,金榜題名時十五歲。 這天回到家里,年少英雄的裴探花哭著被張九齡罰抄了一百遍《禮記·大學》,從此和公孫不器結了仇。 十幾日后,公孫不器打點行裝準備回巴州。 曾經氣宇軒昂的朝廷命官一身破爛的苧麻布衣,垂頭喪氣,牽著一頭賒來的跛腳驢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里流落到長安的乞丐。 想當初公孫不器來長安時,帶著整車綾羅綢緞,騎著銀鞍的突厥駿馬,好不風光;如今卻只能欠債賒一頭蠢驢子。而借銅錢給他買驢的不是別人,正是裴探花。 ——這些天來,裴探花見公孫不器一次,就笑吟吟地拉著他去賭場一次,直到他輸得裈褲也抵押在賭場。 同榜狀元杜清晝有點于心不忍:“他拖家帶口的,這跛腳驢子哪里馱得動?你至少借給他一匹馬,反正利息以后去收?!?/br> 裴探花和杜狀元都來自嶺南,師出同門,從小一起長大。裴昀被罰抄《禮記·大學》時,杜清晝也沒少熬夜共患難。 裴昀拎出一串銅板:“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賒給他一匹馬?!?/br> 公孫不器感動得熱淚盈眶地伸出手,卻聽裴昀說:“馬可以借給你,不過,利息我現在就要收?!?/br> 這一刻,公孫不器的熱淚終于滾落了下來……見過摳門的,沒見過這么摳門的;見過記仇的,沒見過這么記仇的。 公孫刺史沒有錢了??嗟闹心隄h子咬緊牙關,突然滿臉屈辱地開始脫衣服。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裴昀后退兩步,大聲喊:“?!?!我只收財,不收色。你不要誤會!” 啊不對,你一個糙漢子有什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