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事里的藍橋就是這里?”大鳥歪著頭問。 “嗯?!?/br> “這個尾生真是大笨蛋!”大鳥突然豎起頭頂的羽毛。 “嗯?” “快去女孩的家里找她啊?!贝篪B理所當然地說,“無論她在哪里,都要去找到她。雖然人類沒有翅膀,但是有腳可以去跑,還有手可以擁抱啊——他寧可抱著冰冷的柱子去死,也不去抱住心愛的女孩,不是笨是什么?” “嗯?!鼻嘁氯嗣嗣篪B的羽毛,聲音磁性微涼,“不過,藍橋是離別之地,少年不肯離去也許是因為他知道,只要他走了,就再也無法相見?!?/br> 大鳥歪著頭看著他:“怎么會無法相見呢?只要再約就好了?!?/br> “生離死別,碧落黃泉茫茫不見?!鼻嘁氯说穆曇舨]有什么語氣,封常清卻微微一震。 藍橋……黃泉…… 最堅貞的信諾,比石橋更牢固,連生死也不能摧毀。 “還沒找到啊,葉校尉?眼睛不好就別逞能了?!贬烎~的白衣人隨口說,“來來,休息一下,來陪我釣魚?!?/br> 聽到那個聲音,封常清心頭疑惑更深…… 他走上前去。 似乎是聽到腳步聲,白衣人笑吟吟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封常清頓時呆怔在原地! “……裴將軍?” 當初那個瀟灑甩下一張牌,高興地說“胡了”的慵懶少年,那個叱咤隴右、威震夷狄的白衣修羅……此刻就穿著山野村夫的衣衫,拿著一根長長的釣魚竿,笑瞇瞇看著他。 時光仿佛回溯到多年前,悲歡仿佛凝聚在這一刻。 “你認錯人啦!”白衣人瀟灑地一甩魚鉤,一條大魚在空中劃了條美妙的弧線,落到桶里,水花頓時濺了封常清一身。 對方熱情地抓了一條活魚扔給他:“這條魚就送給你了!”那魚滑不溜秋,在封常清懷里亂蹦,讓天下名將一時間也有點狼狽。 他只覺得微微恍惚,明明是那個人,卻又不是他……如果裴將軍還活著,也該有三十多歲了,不可能仍是眼前少年般的模樣。 “這魚煮湯最好,生煎次之,紅燒最次,切記切記?!卑滓氯伺闹獬G宓募绨?,語重心長地叮囑。 不等封常清開口,對方已經拎起魚桶,歡快地奔去橋上找他的同伴了。 在那背影即將走遠時,封常清突然開口叫了一聲:“賠錢貨?!?/br> 對方的腳步終于頓了一下,回過頭來,一臉好心地說:“這么肥的魚,幾根蔥姜蒜就能煮湯,不會賠錢的,放心放心?!?/br> 九 月華朦朧如謎,軍營的夜晚安靜如鐵。 “封常清,把地圖拿給我……”高仙芝話一出口,才意識到封常清已經不在了。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身影,燭光中黯淡的孤勇。 他坐了一會兒,正準備自己起身去拿地圖,卻見一只手從旁伸了過來,蒼白精瘦的手臂上沾著水珠:“地圖?!?/br> 高仙芝愕然抬頭,只見封常清渾身濕答答地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拎著一條魚,一只手拿著地圖。 “你怎么回來了?” “捉了一條魚,回來做魚湯?!?/br> “……” 自從做了將軍,封常清就很少下廚了,眼前的情形,讓高仙芝有種時光回溯的錯覺。只聽封常清問:“你還記得裴將軍嗎?” 高仙芝一愣。 隴右年輕的戰神裴昀,多年前身中流矢而死,有人說他是被吐蕃人殺死的,還有人說他是死于帝王的猜忌。戰功煊赫,力挽狂瀾,可在他陣亡后,沒有任何追封與表彰,連史官也曖昧不語,既不宣揚他的功績,也不追問他身上的疑點與謎題,時間仿佛將這個名字從人們的記憶中輕輕抹去了,就像朝陽無聲抹去晨霧中的水滴。 可封常清仍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初消息傳來,高仙芝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全無形象地放聲號啕大哭,俊美的臉上,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但沒有人笑他。 沙場險惡無情,生死旦夕之間。今日殮葬的是兄弟,明日殮葬的也許就是自己。 那時封常清的眼角也陣陣艱澀,卻是干涸的,沒有眼淚流出來。 “跟我去一個地方?!狈獬G逋蝗惶ь^說。 兩人來到水邊,藍溪之上,石橋之畔,河山共明月清輝。月色與秋風仍在樹梢逗留,四下卻空無一人。 “帶我來這里做什么?”高仙芝不解。 湖畔寂靜空曠,封常清的神色不知是失望還是惘然,他走了。也許,世上真有容貌相似的人?又或許,是故人魂兮歸來? 他轉過頭來,突然問:“你說,如果裴將軍還活著,他會怎么選?” 高仙芝的神色緩緩凝重起來,他明白封常清在問什么。他對如今的局勢之危險心知肚明——當下最難辦的,并不只是軍事而已。 良久,他才說:“我不知道?!?/br> “我也不知道?!狈獬G逦⑽⒁恍Γ骸暗抑?,他不會任由命運選擇,他會拋開別人給定的所有選項,主宰自己的命運?!?/br> 群山回蕩著風,一片坦蕩,高天之上,浮云溫柔駕馭月光。 兩人站在水邊,任由衣襟獵獵被風掀起,高仙芝的眼底也露出些向往的神色。 ——那樣無拘無束的人,就算做了鬼魂,也會大笑游蕩在山野之間吧。 想到這里,高仙芝的心情舒坦敞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