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朱翊鈞從沿海地區繼續北上,由寧德縣出福建進入浙江,先后途經溫州府、臺州府、寧波府、遠遠地眺望定海衛(舟山)。 “唉!”朱翊鈞望著大海,一聲嘆息。 張簡修在海灘上玩得不亦樂乎,赤著腳跑到他面前:“哥哥你怎么又嘆氣呀,一路過來都在嘆氣?!?/br> 朱翊鈞指著面前一大片海域:“你瞧瞧?!?/br> 張簡修手搭涼棚,眺望大海:“哇!” 朱翊鈞問:“看到什么了?” 張簡修說:“大海啊,全是水?!?/br> “……” 朱翊鈞一腳把他踹海里去了,海水不深,張簡修一屁股坐水里,倒還玩上了。 朱翊鈞看著他的背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馮保走到他身側:“陛下為何嘆氣?” 朱翊鈞道:“這里的海域條件得天獨厚,不比月港差?!?/br> 他也看出來了,這里的天然海港停泊著許多船只,這些船,表面上看是漁船,其實捕魚只是偽裝,實則偷偷出海做生意。 浙商那是與晉商、徽商齊名,出了名的會做生意。 朱翊鈞又嘆一口氣:“只是,現在還不能輕易開海?!?/br> 不能有效解決貿易順差的問題,就必須嚴格限制出口,開海也必須慎重。 現在開不開海對他而言,只是有沒有需求,條件允不允許,祖制已經不能約束他了。 從寧波府往內陸走,下一站是紹興。 朱翊鈞的兵法老師徐渭,正是紹興山陰縣人,朝中許多官員,包括諸大綬、張元忭、朱賡都是山陰人。 徐渭本來應該在杭州衙門當差,因家中有事,臨時返回山陰,正好在他的青藤書屋外遇到了朱翊鈞。 別的大臣看到皇上駕臨,都是驚懼交加,五雷轟頂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徐渭看到他,只稍微一愣,隨即爽朗大笑,這份說走就走的瀟灑恣意,的確是他教出來的學生。 朱翊鈞問了些徐渭離開這幾年的事情,徐渭卻不答反問:“陛下從何處來?” 朱翊鈞答:“福建,一路經過溫州、臺州、寧波,來到紹興?!?/br> “除了紹興,其他都是沿海州府,陛下可見到有倭寇的行蹤?” 朱翊鈞一愣,隨即大笑:“不曾見過?!?/br> 幾年前,他重新啟用胡宗憲,又將徐渭調回浙江,負責團練鄉兵,抵御倭寇。 如今,朱翊鈞親自驗收成果,足見當年的安排是明智的,朱翊鈞對此,也非常滿意。 既然到了紹興,沈園、蘭亭、禹陵、東湖都該去看一看。 王守仁的墓正好就在蘭亭附近,朱翊鈞問徐渭:“徐先生也算心學傳人?!?/br> 徐渭倒也不謙虛:“半個吧,我也未曾拜過師?!?/br> 朱翊鈞點點頭:“半個也行,替我去他墓前上柱香?!?/br> 回到山陰縣內,朱翊鈞不打算在紹興多待,明日一早就要去杭州。 他和徐渭邊走邊聊,剛走進青藤書屋,忽的從旁邊竄出個人來,手里拿著一根木棍,二話不說,朝著徐渭當頭劈下。 徐渭雖然放蕩不羈,但他也是個讀書人,書生手中筆如刀,但也不能真的跟人打斗。 還是朱翊鈞反應迅捷,閃身擋在徐渭跟前,袖中鐵棍伸展開來,硬是接住了對方這一下,猛地一使勁兒,那人便彈了出去,木棍脫手,自己也摔坐在地上。 “你這老不死的東西,讓你拿錢回來,你死哪里去了?” 朱翊鈞差點以為這是討債的,轉念一想,什么人敢向朝廷命官討債,這語氣也不想。 他定睛一看,那人三四十歲左右,長相、衣著、氣質活脫脫就是個地痞流氓。 徐渭撿起木棍,上去對著那人就是兩下,使足了力氣:“逆子!你這個逆子!也不看看,何人駕臨,你就敢撒野,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br> 朱翊鈞恍然大悟,原來這是父子。 也不用徐渭動手打死,錦衣衛早就一左一右上來,擰著手臂,將人提了起來。 朱翊鈞沒打算廢話:“先押下去!” 二人到了堂屋,徐渭氣得捶胸頓足,又不忘跪下向朱翊鈞請罪:“臣教子無方,還請陛下賜罪?!?/br> 朱翊鈞喝了口茶:“是要賜罪,但不是你的罪?!?/br> “你先起來,說說看,什么情況?!?/br> 徐渭又是一陣唉聲嘆氣:“這是臣的長子徐枚,上一任妻子所出。臣侍讀之時,他已成年娶妻,便不曾一同入京?!?/br> “他自幼就不是讀書的料,不學無術,混跡市井。臣回到山陰,得知他流連賭坊,散盡家財,差點把這祖宅也給敗了,兒媳也早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br> “臣不治產業,錢財隨手散盡,當初賣了些字畫幫他還債,可他仍是不知悔改,這次又是欠了賭債,臣才返回山陰?!?/br> 朱翊鈞聽明白了,徐渭這是回來幫兒子還債的。 “那先生可有銀子還債?” 徐渭嘆一口氣:“向胡總督借了些?!?/br> 朱翊鈞道:“這錢你就拿回去還給胡宗憲吧?!?/br> “至于你這長子徐枚,朕倒是有法子幫他戒賭?!?/br> 徐渭一愣,又問道:“陛下要如何幫他?” 朱翊鈞笑道:“把他的手剁了,先生以為如何?” 徐渭嚇出一身冷汗,雖說是個不孝子,但那也不是大街上撿來的,是親生的,哪兒就能看著他被剁手。趕緊要跪下求情,又聽朱翊鈞大笑:“先生莫慌,我開玩笑的,不剁他的手,只是關他幾日?!?/br> 第234章 說完,朱翊鈞自己…… 說完,朱翊鈞自己卻皺起了眉頭:“幾天恐怕不行,還是多關幾年吧?!?/br> 說到這里,他靈機一動,笑呵呵的看向徐渭:“徐先生可知,我如今叫什么?!?/br> 徐渭立刻躬身道:“臣不敢?!?/br> 他現在是大明天子,除了皇太后這個親娘,別說直呼其名,連字都要避諱。 朱翊鈞擺了擺手:“我現在叫李誠銘,你知道李誠銘是誰嗎?” 從徐渭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他不知道。 朱翊鈞的表達欲一下子就上來了,從“我有一個外公”說起,把李誠銘的身份,當年如何在漷縣欺男霸女,后來送到薊鎮參軍,洗心革面的故事說了一遍。 徐渭聽完倒也不奇怪:“戚將軍乃名將,尤擅練兵,天下皆知?!?/br> 朱翊鈞一拍腦門:“《紀效新書》就是徐先生教我的,我怎么給忘了?” 徐渭忽然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李誠銘的事:“陛下的意思是,讓徐枚……” “嗯,就是這個意思?!惫适轮v完,朱翊鈞有些渴了,喝口茶潤潤嗓子,“周遭的環境若是沒有改變,就算關他三年五載,出來之后,他還是會故態復萌?!?/br> “不如,送他去北邊鍛煉鍛煉,徐先生以為如何?” “可他已經三十好幾了?!?/br> 朱翊鈞不以為然:“我看他倒是有幾分力氣,就去當個火頭軍,鍋碗瓢盆總能背吧?!?/br> 徐渭嘆一口氣,他這兒子也不知道怎么長的,胸無點墨,卻是一身的戾氣。他回一趟家,徐枚除了要錢,還是要錢。他的字畫,珍藏的書籍,被他偷偷拿出去賣了個干凈。 徐渭回一趟山陰,夜里都不敢閉著眼睛睡覺,他兒子真能捅死他。 要真是戚繼光募兵,都看不上這樣的。 既然是皇上恩典,那徐渭自然求之不得,可他又嘆一口氣:“就怕給戚元敬添麻煩?!?/br> 朱翊鈞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放寬心,武清伯的長孫都能洗心革面,你這兒子確實頑固了些,但也要相信戚將軍的能力?!?/br> 徐渭點了點頭,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朱翊鈞又笑道:“實在不行,我再把他關起來,讓他下輩子就在詔獄好好反省?!?/br> 徐渭:“……” 朱翊鈞樂得不行:“我記得你還有個小兒子?!?/br> 馮保在一旁聽著也笑了,這是大號練廢了,準備封號,讓玩家專心練小號。 朱翊鈞并沒有直接將徐枚送去薊鎮,留在當地,先關他幾個月看看表現。表現得好,去北邊,表現得不好,那也不麻煩了,直接去雷州。 雷州,那是流放煩人的地方。 第二日,朱翊鈞與徐渭一同前往杭州。徐渭說起家里的情況。 小兒子徐枳是徐渭和現在的妻子張氏所出,這一房妻子還是胡宗憲出錢為他娶的。 婚后第二年,生下小兒子徐枳,比朱翊鈞還小兩歲,但已經在杭州娶妻。 在遇見朱翊鈞前,他的生活潦倒坎坷,兩次入贅,第一次妻子早亡,第二次被騙,八次鄉試未能中舉。 雖然有胡宗憲看中他的才能,張元忭、諸大綬這樣惺惺相惜的知己,但總歸是依附別人過日子。 直到他遇見了朱翊鈞,才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到了杭州,朱翊鈞直接來到總督府,見到了胡宗憲。 他至今還記得,陸繹從詔獄帶回來的那張紙條:“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云?!?/br> 如若不是陸繹及時趕到,胡宗憲也已死在了獄中。 那時朱翊鈞還不是天子,對他便有了救命之恩,即位之后,將他官復原職。 當年摸著徐海的頭,要他聽話的胡總督,如今跪在十七八歲的天子腳下,忠心不二。 朱翊鈞此次到杭州,的確有事與他商議:“朝廷準備派兵征剿海賊,命胡守仁為主將?!?/br> “朕想著,調你到福建,之后進入澎湖列島,也由你負責駐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