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
“……” 戚繼光見他一身淺灰色圓領錦袍,上面還繡著蘭草,負手而立,貴不可言。 他手下可帶不出這樣的兵。 朱翊鈞走到地圖旁邊:“先和我說說現在的情況吧,據說速把亥也摻和進來了?!?/br> 戚繼光回道:“是,察哈爾部、朵顏衛和內喀爾喀部聯合進犯我大明?!?/br> 朱翊鈞問道:“領兵的將領分別是誰?” “董狐貍,他的兄長長禿、侄子長昂、速把亥……” 他后面跟了一串名字,其實朱翊鈞也分不太清誰是誰,但他敏銳的捕捉到,少了個人。 “土蠻不來?” 戚繼光道:“他從不領兵?!?/br> 朱翊鈞恍然大悟:“我還以為他們這些蒙古首領個個驍勇善戰,親自領兵?!?/br> “察哈爾部乃是蒙古中央萬戶,以蒙古大汗直屬部落自居,坐擁部眾十萬,六萬精騎,雖有一統蒙古各部之心,卻從不輕易涉險?!?/br> 朱翊鈞點點頭:“可惜了?!?/br> “陛下……”戚繼光想起他剛才的交代,又改口道:“小爵爺,明日你不可擅自出關,這是軍令,切記!” “是,”朱翊鈞回答得干脆利落,“我記住了?!?/br> 天已經黑了,朱翊鈞趕了一天路,也累了,和戚繼光一起簡單用過晚飯,就回營帳休息。想著明天一早,再登上長城,看看敵軍的情況。 馮保伺候他更衣,二人閑聊,說起蒙古現在的情況,又提到圖們。 朱翊鈞不無擔憂的說道:“我總覺得這個董狐貍,那個土蠻才是個大麻煩?!?/br> 他的感覺一點也沒錯,以前,俺答是世宗的心腹大患,現在俺答歸順,這個圖們變成了大麻煩。 而當年打來孫東遷,與科爾沁部、海西女真、建州女真互通有無,提供精良馬匹,為之后建奴入關打下基礎。 對于現在的大明來說,董狐貍的朵顏衛,不過是跟著蒙古幾個部落小打小鬧,真正能夠改變歷史格局的正是圖們和他的察哈爾部。 “陛下的擔心有道理,察哈爾本來就是韃靼最為重要的一個部落,現在俺答稱臣,他便是大明最大的敵人?!?/br> 朱翊鈞躺在毛氈上,掐指一算:韃靼、女真、倭寇、歐羅巴人以及每年各個地方層出不窮的叛亂:“大明怎么那么多敵人?” 他今天上午從薊鎮出發,太陽快落山才來到喜峰口,累壞了,說著話,就閉上眼睡著了。 馮保理了理他散落在枕邊的長發,輕聲低語:“內憂外患,生死存亡之際,大明王朝未來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里?!?/br> 朱翊鈞翻了個身,臉頰在他手背上輕輕蹭了蹭,薄唇翕動,像是說了句什么。 馮??傆X得,他說的是:“我知道?!?/br> 朱翊鈞這一覺并沒有睡太久,突然翻身做起,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有敵情!” 馮保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聽到他說話,趕緊也坐了起來,外面沒什么動靜,哪來的敵情? 再轉頭去看朱翊鈞,他已經站了起來,利落的往身上套衣服。 那件戚繼光給他的金絲甲,他睡覺的時候也沒脫,此時把長衫往身上一套,三兩下就穿好了。 “陛下……”馮保正要說什么,外面卻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哨兵前往中軍大帳向戚繼光報告敵軍動向,由長昂率領的先鋒騎兵向喜峰口長城逼近,看來是要趁著深夜突襲。 朱翊鈞已經穿戴整齊,掀簾子出了打仗。 馮保也完全清醒了,心說這孩子長得不是耳朵,是雷達吧。 就算敵軍壓近,軍營也并不慌亂,火頭軍開始燒火做飯,士兵們整裝待發,吃飽了再集結隊伍,奔赴前線。 戚繼光讓王世琦跟著朱翊鈞,萬萬不可讓他出關,朱翊鈞也聽話,雖然很想湊熱鬧,但并未跟著去添亂。 作者有話要說 圖們=土蠻,音譯。 第214章 朱翊鈞登上城墻,…… 朱翊鈞登上城墻,親眼看著戚繼光跨上戰馬,身先士卒,帶領士兵沖出關口。 喜峰口位于燕山山脈東段,古城盧龍塞,朱翊鈞之前提到過的,曹cao北征烏恒正是取道于此。 喜峰口關周圍是一片低山丘陵,左右高崖對峙,地勢險要,道路崎嶇難行。由于灤河所形成的谷道,使之成為南北往來的天然孔道。 現在正值深夜,崇山峻嶺之間漆黑一片,正因為如此,一點點光亮,就能看得非常清晰。 朱翊鈞指著一處說道:“在那里!”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樹叢掩映間,有什么東西反射著月光的清寒——那是蒙古人的刀。 其實,朱翊鈞一直不明白,長城都已經修了這么長,這么完善,怎么還能被蒙古人突破。 今日他總算見識到了。 蒙古騎兵訓練有素的分成兩隊,一隊背著弓箭,起碼向大部隊相反的方向行進,雙方交戰之時,弓箭隊射出成百上千的箭雨壓制守軍,同時另一隊輕騎則用鋤頭快速在城墻上挖出缺口。 而他們選擇的突破點,必定會避開關口,在人跡罕至的山林中,選擇長城相對薄弱的地方。 天色太黑了,朱翊鈞能看到戚繼光正領兵往蒙古騎兵的方向趕過去,但在叢林的遮擋下,他卻看不清蒙古人的情況。 “給我牽匹馬來?!敝祚粹x吩咐道。 很快,陸綵牽來熔金。朱翊鈞只看了一眼,那汗血寶馬的皮毛在月光下泛著瑩瑩光澤。 朱翊鈞皺眉:“換一匹黑馬!” 眾人這才注意到,一向愛穿淺色的翩翩少年,今晚卻穿了一件玄色窄袖長衫,這是昨晚睡覺之前,朱翊鈞就讓馮保準備好的。 朱翊鈞背上他的弓和箭袋,翻身上馬,朝著蒙古人進攻的方向奔去。其他人也趕緊騎馬追上。 另一邊,正在指揮殺敵的是戚繼光身邊最得力的一名副將,名叫李超,戚繼光將鎮守長城的重任交給了他。 城墻上下,敵我雙方都在用弓箭遠程消耗,空中你來我往的箭矢交織出一張密集的網。蒙古人的輕騎兵中箭落馬,還沒來得及滾到旁邊,就被后面的馬踩著身體踏了過去,朱翊鈞甚至隱隱聽到了他發出的慘叫。 城墻上的大明守軍,也有人不幸中箭,身子一晃,險些摔下城墻,旁邊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后領,又拖了回來。 他們在城墻之上,沒有任何遮擋,一舉一動都暴露在蒙古人的眼前。 朱翊鈞松開韁繩,彎弓搭箭,射出的箭矢卻是橫著飛了過去,精準的穿過箭雨,飛向目標。 救人的那名士兵轉頭,甚至已經看到肩頭直刺向自己眉心,千鈞一發之際,又被側面飛出的另一支箭擊中,“?!钡囊宦?,從他眼前掉落。 那士兵嚇得魂飛魄散,怔愣一秒,聽到李超一聲怒喝:“找死嗎?”又迅速舉起手里的弓。 朱翊鈞下馬,從稚堞的縫隙往外張望,他觀察到,背著鋤頭的蒙古輕騎兵雖然有部分折損,卻在為首那人的帶領下,漸漸逼近城墻。 那人騎著一匹搞頭大馬,一手執韁繩,一手提彎刀,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風,把射向他的箭矢全都擊落在地。 因為他的勇猛,后面的輕騎兵才會不懼生死,毅然跟著他一起往前沖。 并且這幫人武藝不一定很好,但騎術絕對是個個頂尖,穿梭在箭雨中,絲毫不亂。 朱翊鈞舉起弓,又放下,那人騎著馬跑得太快,在叢林中穿梭,他很難瞄準。 于是,他又往前跑了一段。即便如此,他是側對著蒙古輕騎,射程更遠,因為角度關系,目標在他面前斜向移動,很難瞄準。 朱翊鈞沉住氣,稍微估算了一下距離,至少上百丈遠,超出弓箭射程。 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那人身上,而是往周圍觀察。不遠處樹木與樹木之間,有一片狹小的空隙,沒有任何遮擋,騎著馬經過會完全暴露。雖然距離還是有點遠,但朱翊鈞覺得憑他的射術,可以一試。 他又舉起弓,屏氣凝神開始瞄準。箭頭指向對方的頭,又緩緩下移,瞄向驅趕、手臂、大腿……最后,朱翊鈞橫向移動,箭頭對準那片空地。 此時,一支箭飛向為首那人面門,他舉起彎刀,一刀揮下,箭矢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那人臉上露出志得意滿的神情,一夾馬腹,沖得更快。距離城墻越來越近,到了長城下面,就是城墻上,明軍的視野盲區,只要繼續射箭壓制,他們很快就能將城墻挖出缺口。 這么想著,他的馬即將沖向叢林間唯一的一處間隙,朱翊鈞閉上眼,倏又睜開,心中倒數:“三、二、一!” 箭矢破空之聲在耳邊嗡鳴,而他射出的那支箭貫穿黑夜,刺破血rou,插進了那人頸部。只見他身體一晃,墜下馬去,□□那匹馬卻沒有停下,頃刻便再次鉆入了叢林。 正如朱翊鈞預料的那樣,為首那人對于整個輕騎小隊至關重要,他的墜馬立刻在騎兵中造成混亂,有人大喊著什么,有人緊急勒緊韁繩,還有馬匹嘶鳴的聲音。 城墻上,李超抓住機會,大喊道:“放箭!放箭!” 他甚至拖過一旁士兵手里的弓,自己瞄準,“嗖嗖”兩聲,立時又有騎兵中箭墜馬。 就在這時,戚繼光率領的大部隊趕到。車營推出“無敵大將軍”炮車,向叢林中蒙古軍主力部隊開炮。 這種炮車古來有之,最初體重身長,不易移動,預先裝填火藥又容易日久結塊,火門生銹,換彈繁瑣費力,使用不便。 戚繼光對其進行一番改進,其形若佛郎機銃,體輕可移動,且有三個子銃,可預裝進母銃,發射后僅用一人便可更換子銃,方便快捷。 幾發炮彈丟過去,叢林中立時濃煙四起,火光沖天,染紅了一大片天際。 朱翊鈞仰頭看去,原來是天亮了,太陽快出來了。 為了更方便觀察戰事,朱翊鈞又騎上馬,準備到前面的空心臺上去。 路過李超身邊的時候,后者先愣了一下,而后驚得目瞪口到,朱翊鈞策馬向前,頭也不回:“忙你的?!?/br> “……” 這邊,蒙古輕騎死傷過半,首領中箭,生死未卜,身后又有明軍大部隊抱過來,只得放棄任務,趕緊回撤。 忙活一晚上,李超終于能松口氣,吩咐部下不可懈怠,繼續堅守。自己則朝著朱翊鈞的方向追了過去。 身為副將,他多次陪同戚繼光返京面圣,自然認得朱翊鈞。 “陛下,戰事焦灼,此處危險,還請圣駕撤離城墻,返回城內休息?!?/br> 朱翊鈞說:“朕就在這空心臺內,不會有事?!?/br> 李超不肯離去:“末將在此護駕!” “你身為守軍主帥,重任在身,不可擅離職守!” 李超沒辦法,只得離開。 “且慢!”朱翊鈞叮囑道,“不可暴露朕的身份?!?/br> “是?!?/br> 朱翊鈞知道,這里是前線戰場,戚繼光正在帶兵與蒙古人交戰,長城低下,尸橫遍野,有敵軍,也有大明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