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張居正笑道:“殿下天資卓絕,無論何事皆出于其類,拔乎其萃?!?/br> 第135章 年后,朝廷諸司恢…… 年后,朝廷諸司恢復理事,殷正茂仍在廣西征兵調糧,高拱卻坐不住了。 其實在他重回內閣之時,就曾高調表示,自己已經放下對徐階的恩怨,徐階還曾致書答謝。 然而,去年他又把海瑞從京師外派去巡撫應天十府,朱翊鈞就預料到,這是要對付徐階。 朱翊鈞那時還跟張居正聊了一嘴這件事,張先生一向不讓他管這些朝臣之間爾虞我詐,互相傾軋之事,只叫他好好讀書。 不過,朱翊鈞轉念一想,怎么說徐階當年也是在皇爺爺跟前救過海瑞一命。隆慶元年,徐階和高拱因為京察之事逗得你死我活,高拱指使自己的學生齊康彈劾徐階,海瑞還曾上疏,稱徐階侍奉先帝,不能挽救于神仙土木之失,懼怕皇威保持祿位,確有其事。 然而自從徐階主持國政以來,憂勞國事,氣量寬宏能容人,有很多值得稱贊的地方。齊康如此心甘情愿地充當飛鷹走狗,捕捉吞噬善類,其罪惡又超過了高拱。 言下之意,高拱可惡,齊康心甘情愿給高拱當走狗,更可惡。 雖然高拱把海瑞外派到應天府,朱翊鈞認為,海瑞應該不會幫著他對付徐階。 馮保和張居正都笑著搖了搖頭,表示殿下還是年紀太小,涉世未深。 海瑞上任不過半年,就請求朝廷興修水利,整修吳淞江、白茆河,通流入海。有當地貧苦百姓的土地被豪強兼并,盡全力奪回來歸還原主。 朱翊鈞聽說,海瑞在應天府推行政令氣勢猛烈,雷厲風行,管他是豪門望族,還是士大夫,那是一點情面也不給。 這半年來,官吏懼怕海瑞的威嚴,不那么清白的選擇自動請辭,顯赫權貴原本都是朱漆大門,也改成了低調的黑色,隆慶派去監督織造的宦官,主動減少車馬。 海巡撫實在是個狠人,豪強躲去了別處,士大夫也沒有了特權。 其中最慘的就是徐階,據稱他的弟弟、兒子以及家族子弟恣行鄉里,以“投獻”的方式兼并土地。海瑞不顧當年徐閣老救命之恩,勒令徐家退還半數田產。 徐閣老這兩年年紀大了,腿腳不便,閉門謝客許久,即便如此,仍是平息不了這場風波。 他因為此事上疏朝廷,也展現了一貫的行事作風,表達自己不堪其擾的同時,也表示:“海瑞此舉,初意亦出為民?!?/br> 這其中有一個叫蔡國熙的人引起了朱翊鈞的注意,此人乃是蘇州知府,在此事中最為積極,緊咬著徐階不放,奏疏談及此事,也多針對徐階本人。 “蔡國熙?”朱翊鈞看著這個名字,皺起眉頭,手指在奏折上敲了兩下,“我見過這個人?!?/br> 隆慶很驚訝,雖然蘇州知府正四品,官不算小,但他這個皇帝對此人都沒什么印象,朱翊鈞竟然見過。 “你何時見過?” 朱翊鈞說:“嘉靖四十四年,閣老主持靈濟宮大會,我湊熱鬧,在大殿外,結識過三位士子,其中一人是當時的刑部主事袁福徵,一人是華亭考生莫云卿,還有一人便是這個蔡國熙,他當時是戶部主事?!?/br> “我沒記錯的話,他是徐閣老的學生?!?/br> 此時李春芳也在場,聽到朱翊鈞的話大吃一驚,嘉靖四十四年,也就是乙丑科春闈,那也是徐階最后一次在靈濟宮主持講學,蔡國熙也的確是徐階的學生,并且參加了這次靈濟宮大會。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時的小皇孫也不過五六歲,竟然記得如此清楚,連蔡國熙是徐階學生這件事都知道。 事實上,朱翊鈞并未與此人有過交談,他只是聽到那人臨走前對袁福徵和莫云卿說道要去找老師,便猜到了他是徐階的學生。 李春芳抬起頭來,朱翊鈞沖他一笑:“李閣老,那天你也在,我看見你了?!?/br> 徐階乃王門弟子,提倡講學。而高拱主張新政,尤為反對講學。因為現在內閣他說了算,朝中這些所謂心學傳人只敢私底下聚一聚,不敢再像靈濟宮大會那樣,搞上千人規模的講學。 李春芳躬身道:“殿下過目不忘,老臣自愧不如?!?/br> 隆慶看著兒子,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么聰明的孩子,竟然是他親生的。 朱翊鈞長得雖然與他不算很像,但和世宗卻有幾分相似,的確是他親生的,沒有錯。 隆慶笑道:“記起來了,你睡著了,是張居正把你抱回來的?!?/br> 朱翊鈞看著隆慶,余光卻掃了一眼站在大殿下面的李春芳,給隆慶使了個眼色。 隆慶明白了兒子的意思,立刻說道:“李春芳,你先退下吧?!?/br> 李春芳走后,朱翊鈞才重新看向那封奏疏,對隆慶說道:“這個蔡國熙,雖說并沒有偏袒自己的老師,看起來是大義滅親,但我覺得此人未必正直?!?/br> 隆慶問道:“為什么?” 朱翊鈞找出幾封海瑞呈上的奏疏:“雖然,這件事因海瑞而起,但他提及此事所說都是華亭徐氏,很少提到徐閣老,這叫就事論事?!?/br> “而這個蔡國熙,他在奏疏中對徐閣老可是一點不講情面,如若不知道他們是師徒,我還以為他們是仇家?!薄八?,我覺得這位蘇州知府別有所圖?!?/br> 經他這么一說,隆慶也意識到了:“鈞兒的意思是,這個蔡國熙如此針對徐階,是在討好高先生,以求將來的仕途?!?/br> 朱翊鈞嘟了嘟嘴:“這是父皇說的,我可沒說?!?/br> 隆慶哼笑一聲,捏捏他的臉頰:“鬼機靈,在父皇面前有什么不能說?” 朱翊鈞齜牙,沖他“嘿嘿”笑兩聲。 隆慶又拿出兩封奏疏:“這兩日剛呈上來的,鈞兒看看?!?/br> 朱翊鈞拿起來一瞧,兩封奏疏皆是高拱呈上來的:《正綱常定國是以仰裨圣政》和《辯大冤明大義以正國法》,光看這標題,就把朱翊鈞驚著了,再看內容,字里行間,撲面而來滿滿的殺氣。 歸結起來,兩封奏疏都是一個意思,直指徐階“欺謗先帝,假托詔旨”,欲置他于死地。 朱翊鈞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隆慶問他笑什么,朱翊鈞說道:“我想起了許多人?!?/br> 隆慶又問:“想起誰?” 朱翊鈞放下奏疏:“想起了皇爺爺,也想起了嚴世蕃、胡宗憲?!?/br> 當年,徐階為了置嚴世蕃于死地,說他勾結倭寇,通敵叛國,占據王氣之地給自己蓋房子。 后來,他為了整死胡宗憲,說他攀附嚴黨,假擬圣旨。 朱翊鈞很好奇,徐階有沒有想過今天,另一個人用了同樣的方法來對付他,不給活路。 皇爺爺說,內閣首輔手握相權,想要不讓他們凌駕于皇權之上,并且cao控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他們身邊放一個背叛者。 果不其然,從夏言到高拱,個個皆是如此。 朱翊鈞問道:“那父皇打算如何處理?” 隆慶只說了四個字:“朕不甚解?!北惆堰@兩封奏疏放在了一旁。 朱翊鈞想,父皇終究與皇爺爺不同,說他仁慈也好,遲鈍也罷,他總會在一些關鍵問題上變得糊涂,而避免一場血雨腥風。 其實,在徐階臨走的時候,與隆慶鬧得并不愉快,隆慶對他甚至有了厭惡的情緒,卻沒有借此機會,讓高拱趕盡殺絕。 僅此而言,朱翊鈞覺得他爹這個皇帝當得也沒有那么差勁兒。 世宗聰明絕頂,總是想著cao控權術,拿捏大臣,卻又時常被大臣拿捏,被他的首輔所利用。 隆慶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對高拱信任有加,卻又拒絕被對方利用,淪為政治斗爭的工具。 朱翊鈞看向御案上面的另一摞奏疏,問道:“這些是什么?”隆慶揚了揚下巴:“你看看就知道了?!?/br> 奏疏堆得高高的,不僅數量多,每一本都很厚。饒是朱翊鈞有一目十行的本事,也需要看上一會兒。 隆慶還專門命人給他搬了個墩子過來,讓他坐著慢慢看。自己則端了茶盞,潤潤嗓子,時不時看一眼兒子專注的側臉,欣慰非常:“鈞兒,父皇真希望你能快些長大?!?/br> 朱翊鈞頭也不抬,卻能一心二用:“為什么呀,母后總說她舍不得我長大?!?/br> 隆慶笑道:“等你長大,就能幫父皇分憂國事?!?/br> 朱翊鈞說:“我現在也能?!?/br> “那不一樣?!?/br> “哪里不一樣?” 隆慶卻不說話,讓他專心看奏疏。 前幾本朱翊鈞還看得仔細,后面的越看越快,迅速把所有奏疏都過了一遍。 這些奏疏都是不同的人送來的,有科道官,也有江南地方官,大體意思都差不多——彈劾海瑞。 刑科都給事中舒化說他迂腐滯緩,不通曉施政的要領,應當用南京清閑的職務安置他。 吏科給事中戴鳳翔彈劾海瑞庇護jian民,魚rou士大夫,沽名亂政。 其他彈章致也都是這個意思,總之,海瑞這個人孤僻、剛直,油鹽不進,同僚們沒法跟他共事,他也不介意,別人不幫忙,他就自己把活兒都干了。 朱翊鈞從未見過這樣的人,詔獄呆了大半年,差點丟了性命,出來之后仍能保持一貫作風。 孟子說:“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 富貴不能yin,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br> 這說的不就是海瑞嗎? 朱翊鈞覺得這個人實在太有趣了,與他共事的都不喜歡他,不與他共事的,都稱贊他的人品。 這一次,不等朱翊鈞開口,隆慶先問道:“鈞兒認為應該如何?” 第136章 朱翊鈞思忖片刻,…… 朱翊鈞思忖片刻,他們剛才已經聊過徐階的事情,所以,現在父皇說的應該是海瑞。 “嗯~”朱翊鈞想了想,卻沒有直接回答隆慶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高閣老是吏部尚書,也是他讓海瑞巡撫應天?!?/br> 隆慶說:“高先生今早來過,說他是想讓海瑞在江南推行新政,不曾想引起了公憤,士大夫們怨聲載道?!?/br> “哈哈!”朱翊鈞一眼道出本質,“他只是想利用海瑞的剛直去打擊徐階,沒想到海剛峰真的是個筆架子,平等的漠視每一個士大夫,無差別打擊所有人?!?/br> “他建議調海瑞前往南京,擔任糧儲?!?/br> “糧儲?”朱翊鈞想到馮保,“我知道,是倉庫管理員!” 他背著手在大殿內踱步:“現在徐家的案子已經鬧大了,接下來可以讓蔡國熙接手。而海瑞也已經失去了價值,就調派他去南京看守糧倉?!?/br> “難怪舒化說,應該給海瑞安置個南京的清閑職務?!?/br>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三言兩語就道出了高拱的謀劃。 隆慶問到:“怎么樣,鈞兒認為要不要讓海瑞去南京當這個……”他想到剛才兒子說的那個詞,怪可愛的,“倉庫管理員?!?/br> 朱翊鈞卻說道:“那要看父皇一開始同意讓海瑞去江南的目的是什么?!?/br> “整頓吏治、遏制兼并、推行新政,依我看,這半年多來,海瑞做得不錯?!?/br> “用人不疑,既然他在江南推行政令取得一定的成效,朝廷就應該給予鼓勵和支持。哪有因為人家工作干得太好,而被撤職的道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