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一聽見他的聲音,樹林深處就跑出來兩頭通體雪白的麋鹿,朱翊鈞指著身材高大的那頭給申時行介紹:“它叫大白?!?/br> 申時行在一旁聽著,沒接話。朱翊鈞又指著旁邊那頭小一些的白鹿問他:“申先生知道它叫什么嗎?” 這可太簡單了,申時行不假思索的說道:“小白?” “錯!”朱翊鈞大笑,“它叫真像大白!” “……” 看完了白鹿,朱翊鈞又來到北海邊看仙鶴:“它們過些日子就走了?!?/br> 申時行道:“它們要飛去南方過冬,明年開春還會回來?!?/br> 朱翊鈞說:“我要是也能長出一對翅膀就好了?!?/br> “我也想飛去南方看看?!?/br> “?。?!” 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年紀不大,腦子里危險想法倒是不少。 這要是當了皇帝,跟武宗似的,在宮里呆不住,成天想著往外跑,那還得了。 申時行愈發欽佩張閣老,給太子殿下做講官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張閣老一干就是六年,還得繼續干下去。 “殿下……” “殿下!”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申時行,另一個從遠處傳來。 朱翊鈞回頭望去,一眼就看到跑來的是他宮里的太監小野,小野身后還跟著另一名太監。 兩人來到他跟前,那太監“撲通”一聲跪在朱翊鈞跟前:“奴……奴婢……” 這太監年紀并不大,十三四歲模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朱翊鈞低頭看著他:“不急,氣喘勻了再說?!?/br> 他不急,太監急得很:“黃公公……他想見一見殿下?!?/br> “黃公公?”朱翊鈞皺眉,“你說黃錦?” “正……正是?!?/br> “走!” 走了兩步,朱翊鈞又回過頭來:“申先生,你得自己回文淵閣?!?/br> 申時行趕緊躬身:“殿下請?!?/br> 黃錦年紀大了,主動請辭,隆慶給他安排了個閑差,依舊領著五百石祿米,卻不用干活。 朱翊鈞已經一年多沒見過他,突然聽到他想見自己就感覺不妙,馬不停蹄的趕到內直房,卻不想在外間碰見個人——司禮監秉筆太監騰祥。 他是黃錦的徒弟,此時出現在這里,更加印證了朱翊鈞不好的預感。 騰祥正要往里走,朱翊鈞卻喝道:“站??!” 騰祥轉過身來,看到是他,立刻跪下行禮。朱翊鈞看也不看他,抬腿進了屋:“在這兒候著?!?/br> 黃錦躺靠在直房的床榻上,竟是穿上了世宗賜予他的蟒袍。 與朱翊鈞最后一次見他比起來,他衰老了許多,已經是油盡燈枯的模樣。 黃錦聽見動靜,睜開渾濁的眸子看向朱翊鈞,顫抖著抬起手:“殿下,殿下來了嗎?” 朱翊鈞三兩步來到榻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是我!” 黃錦一輩子對世宗忠心耿耿,也算看著朱翊鈞長大,對他這個“小主子”照顧頗多??吹剿缃竦哪?,朱翊鈞心中也說不出的難受。 黃錦卻艱難的揚起嘴角,笑了笑,睜大眼睛努力辨認他:“奴婢……奴婢要去接著伺候主子,想著再看看殿下。主子問起來,奴婢也能告訴他殿下現今的模樣?!?/br> “好!”他提起世宗朱翊鈞又忍不住落下淚來,“你替我告訴皇爺爺,我長大了,可乖了,讓他放心?!?/br> “還有我爹爹,皇爺爺一定惦記他,你告訴皇爺爺,我會照顧他?!?/br> 第119章 黃錦臨終的時候臉…… 黃錦臨終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笑意,作為太監,他不弄權,也不囂張跋扈,一生本本分分侍奉世宗,走到生命最后一刻,還能讓皇太子守在床邊,為他送別,此生也算無憾。 曾經,那個圓滾滾的小團子,如今已經長成了豐神如玉的小小少年,主子萬歲爺若是看到,一定會很欣慰吧。 黃錦病逝,隆慶命他的徒弟,司禮監太監滕祥經理喪事,賜祭葬,建享堂、碑亭,賜祠額為“旌勞”。 一想到黃錦,朱翊鈞就會想到皇爺爺,期間,他又去黃錦的靈堂看過一次。 靈堂中沒有黃錦的親人,都是他曾經帶過的徒弟。小太監們跪在牌位前,哭聲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人是真情流露,多少人是逢場作戲。 牌位前的香燭都快燃盡了,盤子里供的瓜果甚至還有壞的。一看就知道,人走茶涼,雖然這些人曾經都受過黃錦的提攜,但他的喪事辦得并不走心。 朱翊鈞走到靈前,親自給黃錦點了一炷香。所有人都跪下來向他磕頭行禮,朱翊鈞轉過身,四下看了一圈,問道:“騰祥呢?” “……” 太監們左右看看,都低下頭去,沒人答話。 朱翊鈞提高音量:“我父皇不是讓他經理喪事,他跑哪去了?” 眾人雖然害怕騰祥這個皇上身邊的紅人,但更怕皇太子。有人趕緊磕了個頭,回道:“騰公公應是在后面處理些事情,殿下稍等,奴婢這便去尋他?!?/br> “不必了,”朱翊鈞邁步從他身邊走過,“騰公公日理萬機,本太子親自去尋他?!?/br> “?。?!” 朱翊鈞穿過靈堂,走到后面的院子,旁邊一間屋里傳來說話的動靜。 “騰公公,不行啊,老祖宗交代過,這些銀兩有別的用途?!?/br> 這個聲音朱翊鈞記得,黃錦病重那日,小野正是帶著他來通知自己。 “別的用途?什么用途要足足兩萬兩白銀,你倒是說來讓咱家聽聽?!?/br> 這個聲音朱翊鈞更熟悉了,正是那仗著有他父皇寵信,飛揚跋扈的騰祥。 那小太監又道:“老祖宗交代了,這些銀子,一半要給他的家鄉修橋,另一半,用來修善白馬寺?!?/br> 騰祥卻道:“口說無憑,你要證明這是老祖宗的遺言,可有字據或認證?” 那小太監語氣焦急:“這……老祖宗交代此事的時候,床前只有奴婢,說完老祖宗就讓我去請太子殿下,并無人證或字據?!?/br> 騰祥冷笑一聲,話語中中露出一股陰狠勁兒:“那就是你這奴婢狗膽包天,想要私吞這兩萬兩白銀?!?/br> 房間里傳來“哐哐”幾聲,應該是那小太監在以頭磕地,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行了,老祖宗走得太急,并未有過任何交代,這兩萬兩白銀,咱家就代他老人家處理了?!?/br> 騰祥把銀票塞進袖筒里,正要往屋外走,冷不防房門被從外面推開,朱翊鈞踱步而入:“那你說說,你要如何處理?!?/br> “是買一處私宅,還是娶幾房姬妾,又或者放高利貸,讓兩萬兩變成四萬兩?!?/br> “?。?!” 騰祥驚訝不已,他小小年紀,又養在深宮,對太監在宮外的生活卻如此熟悉。 騰祥跪在地上,給他磕頭:“殿下,您可千萬別聽那些小人在背后嚼舌根?!?/br> “奴婢是……是六根不全之人,怎會,怎會有那些想法?”說到這里,騰祥羞憤的低下頭去。 每一個凈身的太監,無一例外,都要精力一場比死還要痛苦的折磨,也是他們終身難以抹去的回憶。 其實朱翊鈞也不清楚養幾房姬妾是什么意思,他對男女之事還很模糊,這些都是他平時聽宮里太監說的。 “那你說說,這兩萬兩白銀,你要如何處理?” 騰祥說道:“我師父是個大善人,一生做過無數好事,這筆錢,奴婢……奴婢自然是用來完成師父的遺愿,行善積德?!?/br> 朱翊鈞找了個椅子坐下來:“為家鄉修橋和修繕白馬寺不就是做善事嗎?” quot;殿下!quot;騰祥又道,“您可千萬別被這奴婢迷惑了,他分明是要渾水摸魚,將師父的畢生積蓄據為己有?!?/br> 朱翊鈞點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無憑無據,光靠一張嘴又怎能說明白呢?” 騰祥在心里松一口氣,看來這太子還是年紀尚幼,經不起忽悠。 那小太監跪著挪過來給朱翊鈞磕頭:“殿下,奴婢是冤枉的。這些日子,老祖宗病重,都由奴婢在身邊侍奉?!?/br> “這次發病,他已經預感到大限將至,向奴婢交代了銀兩用途,又讓奴婢去請殿下,此事千真萬確,奴婢不敢撒謊?!?/br> 騰祥怒斥道:“大膽奴婢,太子殿下面前你還敢滿嘴胡言!” quot;奴婢不敢,不敢!quot; “哎呀!”朱翊鈞讓他倆閉嘴,又看向騰祥,“你說他在撒謊,那你又如何證明你不是想私吞這筆銀子?” “這……” 騰祥卻道:“奴婢乃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怎會做出此等齷蹉事?” 朱翊鈞嗤笑一聲:“就因為你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才會肆無忌憚欺壓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太監呀?!?/br> “殿下,您這是相信他的話,卻不信奴婢?” “是的呀,”朱翊鈞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我才不信你呢?!?/br> “為何?” 他是在不明白,皇上對他都是百般信任,為何這位皇太子,每次都要跟他作對。 朱翊鈞不置可否:“我看他順眼?!?/br> “……” 朱翊鈞懶得跟他廢話,伸出手晃了晃:“銀票交出來,修橋修寺廟,我差人去辦?!?/br> 騰祥愣著沒動,朱翊鈞又說道:“怎么的?你覺得我也會私吞這兩萬兩白銀?” “奴婢不敢!”他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敢”的畏懼神色。 “別不敢呀!”朱翊鈞揚了揚下巴,“說不定我就是這么想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