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何時?” 那管事驚喜交加:“宮里來了位公公送信,說是,說是……” 裕王也不是什么急性子,慢條斯理的問:“是不是父皇有什么旨意?” 管事說:“圣駕稍后就到!” “?????”裕王再怎么慢性子,此時也有些懵圈,“你……你說什么?” 管事還沒開口,朱翊鈞卻搶著說道:“我皇爺爺要來啦!” 他歡喜的蹦到院子里,一把扯掉斗篷,隨手一拋,馮保連忙接住,又給他批在了身上。 現在是什么天氣,正月剛過一半,冷著呢。 裕王還愣在門口,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十四歲出宮建府,到現在十一年過去了,嘉靖還一次沒來過他這裕王府。 今日怎么忽然想起過來了? 圣駕出宮那可不是消失,錦衣衛儀仗中的御椅司、扇手司、擎蓋司、旛幢司、斧鉞司、鸞輿司、馴馬司、班劍司、戈戟司、弓矢司……一共十司,就算精簡一部分,那也是上百人的隊伍,這代表了著天子威嚴,絲毫馬虎不得。 裕王和王妃趕緊換上禮服,率領王府上上下下出門迎駕。 朱翊鈞也跟在爹爹身旁,想不通不就是皇爺爺要來嗎?王府上上下下怎么那么緊張。 其實,這也是朱翊鈞第一次見皇爺爺出宮,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停在裕王府門口的時候,他也覺得十分驚訝。 原來皇帝出一趟門,這么麻煩,怪不得皇爺爺每天只想呆在西苑,不是萬壽宮,就是大玄都殿。 嘉靖邁進王府大門,跪在一旁的裕王、王妃他看也不多看一眼,徑直來到朱翊鈞跟前,一把抱起孫兒:“你又樂不思蜀?!?/br> 朱翊鈞摟著皇爺爺的脖子:“我還想在王府多住幾日呢?!?/br> 小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嘉靖瞪他:“你還想多住幾日?” 小家伙從善如流的改口:“不住也行,我回宮去陪皇爺爺?!?/br> “誰要你賠了?”嘉靖并不買他的賬:“霜眉爺爺守在朕的寢殿,好著呢?!?/br> “哼!”那雙機靈的大眼睛轉了轉,“今日回宮,我就要住在皇爺爺寢殿!” “哈哈哈哈哈哈哈!”聽到這話,嘉靖樂不可支,抱著他往里走,“這可是你說的?!?/br> “嗯!”朱翊鈞點頭,“我說的?!?/br> 嘉靖都快走進王府正廳,才想起來,院子里里外外跪了一地頭也不回,一揮衣袖:“都起來吧?!?/br> 皇上今日心情不錯,看兒子都順眼多了。還特意留下來用了頓齋飯,這事兒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朝堂。 平日里,他們這位皇上連西苑宮門都不出,每日都在精舍修他的道。今日不但去了裕王府,還留下來吃了頓飯,除了每年例行的歲賜,還額外給了不少賞賜,其中還有王妃的金銀首飾和綢緞布匹。 雖說這是對朱翊鈞這個小皇孫的恩寵,但愛屋及烏,裕王的地位自然今非昔比。再怎么說,這也是親兒子,皇位繼承人,總不能一輩子搞得跟仇人一樣。 嘉靖提了幾件朝中事務,問裕王看法。裕王小心謹慎,還有些緊張,具體也說不出什么,但話里話外都是以社稷百姓為先,這是大方針,總不會出錯。 嘉靖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但也沒辦法。自己兒子是個什么材料,這么多年,他這個親爹比誰都清楚。 在他看來,朱載垕命好,家里真有皇位需要繼承,兩位兄長又死得早。 最主要的是,生了朱翊鈞這個令嘉靖萬分滿意的皇長孫。 兒子是弱了一些,那就提拔幾位能臣輔佐,好好培養孫子。 年過完了,朝中事務恢復如初。第一件事,就是給高拱、陳以勤和殷士儋都升了官。 這三位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裕王講官,皇上剛去了趟裕王府,回來就給裕王的老師們集體升官,這個風向就說明,裕王東宮的地位基本確立,只差一個冊封。 于是,這三位很快就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無數官員趨之若鶩。 可不久之后,眾人就發現,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本身就很微妙。 年過完了,朱翊鈞愉快的寒假也要結束了。嘉靖定好了日子,命張居正繼續來給他上課。 “去,”嘉靖揚了揚手里的書卷,“把這一段抄來給朕瞧瞧?!?/br> 朱翊鈞接過書先看了一眼封面:“《沖虛至德真經》,這是什么呀?” 這名字一聽就是嘉靖平日苦心修煉的那些個道家學說。 嘉靖又挑了本經書拿在手中翻閱,看了一眼旁邊的黃錦:“你給他解釋?!?/br> “是,”黃錦牽著朱翊鈞走到御案后面,把他抱上椅子,“《沖虛至德真經》古時又稱為《列子》,有‘常勝之道’之美譽。乃智慧之書,啟人心智,給人以啟示與智慧?!?/br> 嘉靖讓朱翊鈞抄寫的那一段內容是《列子》的第二篇,皇帝所說的一段話:“朕閑居三月,齋心服形,思有以養身治物之道,弗獲其術。疲而睡,所夢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br> 故事大概說的是,黃帝做了幾十年天子,每日殫盡竭慮,勞心勞神,天下去不能大治,身體也不行了。 于是,他放下紛繁的政務,深居簡出,有一天做了個夢,游歷到華胥國,那里的人沒有欲望,沒有煩惱,任何感官都無法刺激他們,僅憑精神自然而然的生活。 黃帝努力了幾十年,都沒有明白的道理,卻因為一個夢,領悟到至高無上的‘道’,是不能以主觀欲望去追求。 他悟到了真正的“大道”,卻無法言傳他人。 又過了二十八年,終于天下大治,幾乎和黃帝夢中的華胥氏之國無異。而黃帝飛升,老百姓悲痛大哭,兩百多年不曾停止。 看完這個道家崇尚的經典故事,朱翊鈞也大致明白了,皇爺爺這深居簡出,一心修道是怎么來的了。天下大治,白日飛升,不就是嘉靖的畢生追求嗎? 難怪,當日他會在扶乩之術問神仙,為何天下沒有大治。 原來天下是否大治,與他是否羽化登仙息息相關。 朱翊鈞把寫好的字拿到嘉靖跟前,小手伸出去,又想縮回來。 嘉靖拆穿了他的心思,一把奪過來看了看,指著其中一筆說道:“逆鋒起筆,卻不藏鋒?!?/br> 朱翊鈞嘿嘿的笑:“沒藏住,沒藏住?!?/br> 嘉靖又指著另一處:“行筆拖沓,不夠干脆,一看就沒有調鋒?!?/br> 朱翊鈞小手已經背到了身后:“我……忘記了?!?/br> “在裕王府練字了嗎?” “沒……” 天天玩得不亦樂乎,又沒人管,哪還記得練字? 嘉靖瞪他:“依朕看,下次……” 朱翊鈞上前拿過自己寫的字:“我再去寫一篇?!?/br> 練字這件事情,若是荒廢幾日,再要撿起來可不是那么容易。 他又寫了一篇,比剛才好一些了,但嘉靖仍是不滿意。 小家伙磨磨蹭蹭不想再寫了,他拿著那本《沖虛至德真經》走到嘉靖跟前:“皇爺爺,這本書我能帶回去看嗎?” 嘉靖沒想到,他會對道家經典感興趣,頗為高興:“拿走吧,看過之后,朕可要考你?!?/br> 第49章 放縱了一個多月,…… 放縱了一個多月,朱翊鈞這小家伙天天撒了歡的玩耍,什么讀書練字,全都拋到了腦后。 嘉靖見他實在不像話,說了他兩次,他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點不放在心上。 這性子是嘉靖自己慣出來的,舍不得打也舍不得罵,甚至舍不得說他一句重話。只能訓斥他身邊的太監,要他們別整天哄著皇孫玩耍,要盡到做奴婢的本分,督促小主子潛心讀書。 若是朱翊鈞再這么貪玩,身邊的宮人全都挨罰,一個也跑不了。 朱翊鈞身邊伺候的太監有二十個人,馮保是管事的那個,大家都聽他的。 聽說皇孫不好好學習,皇上就要拿他們問罪,一個個都慌了,全都跑來求馮保:“馮大伴,平日里殿下同你最親近,你快想想辦法吧,大伙兒可不想集體被打板子?!?/br> 馮保尷尬的笑了笑:“我想想辦法,大家吸取干活兒?!?/br> 這個年紀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貪玩,尤其是像朱翊鈞這么活潑的孩子,越大越貪玩。 出宮一趟,心都玩野了。無論刮風下雪,天天跑到萬歲山上往長安街的方向張望。 馮保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好辦法能讓他不這么貪玩,最后還是決定給他講故事。 晚上,朱翊鈞喝了牛乳,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大伴,我還要聽抗倭的故事?!?/br> 馮保給他拉上輩子:“今日不講抗倭?!?/br> “那講什么?” 馮保想了想:“講一個小皇帝的故事?!?/br> “好!” 馮保絞盡腦汁,給他編故事,其實也不用編,把他知道的,即將發生的歷史改一改講給她聽。 “從前有個王朝,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祖宗打下百年基業??尚』实厶澩?,幾十年不出宮門、不理朝政。沒多久,敵國崛起,揮師南下,就……亡國了!” 朱翊鈞聽完氣壞了,掀開被子就站了起來:“是哪個小皇帝這么不聽話,打他的屁股,把他的屁股打爛!” 他握緊了拳頭:“這么貪玩,為什么還要讓他當皇帝,不許他再當皇帝了!”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生氣,眼睛都紅了:“大伴,你說,這是哪個小皇帝?” “額……” 馮保不敢說,不就是你這個小皇帝。 他看著朱翊鈞,感覺小家伙要被氣哭了,有點自責,趕緊把人拉過來,抱在懷里,輕聲哄:“殿下別生氣,這不是……這不是講故事嗎?” 朱翊鈞果真落下淚來:“我不喜歡聽這個故事?!?/br> 馮保替他擦去眼淚:“好好,以后不講了,殿下別哭,別難過了?!?/br> 在他的安撫下,朱翊鈞漸漸平復下來,合上雙眼,沒多久就睡著了。 馮保將人塞進被子里,看著他的睡顏,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他也希望有些事情,永遠不要發生。 大抵是臨睡前聽了這么一個讓人生氣的故事,當天晚上,朱翊鈞就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見到了一個頭戴星冠,身穿青袍,手執玉簡,懸七星金劍,垂白玉環佩的年輕男子,自稱火德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