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聽見腳步聲頓住動作,抬頭看了林見山一眼,表情很空,“來了,進屋坐吧?!?/br> 面積不大的堂屋,孟庭婉的遺照就擺在正對門小小的一方香案上,跟觀音菩薩像擠在一起,照片選得好,她迎著來人的方向笑容燦爛,那樣的鮮活而美麗。 林見山撇開視線,孟mama后腳也走了進來,將掃帚撂在墻角,招呼他:“隨便坐,剛辦完喪事,屋里比較亂,你多擔待?!?/br> 林見山說了句沒關系,然后自報家門:“阿姨,我叫林見山,跟孟庭婉是高中同學,不知道您還有印象嗎?” “怎么沒印象?”孟mama遞過來一把椅子,這次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一瞬,道:“老街口林建民家的孩子,學習成績頂呱呱的好,當年的高考狀元,全縣第一,沒記錯吧?” 林見山表情不自然地嗯了一聲,沉默須臾,再開口話鋒調轉:“阿姨,我來找您,是為了安安的事?!?/br> 孟mama取下身上的圍裙,邊疊邊道:“那孩子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 血緣上她是安安的親姥姥,卻張口用“那孩子”來稱呼自己唯一的外孫,林見山無法揣度她的內心想法,也自認不是很會安慰人,點頭道:“阿姨,您要注意身體?!?/br> “多謝關心?!泵蟤ama平靜的語氣透著幾分見外,將疊好的圍裙丟在桌上,抬眼看過來,她好像很堅強,根本不需要旁人道一句不痛不癢的節哀。 “是孟庭婉給你交待過什么嗎?” 不及林見山接腔,她收回視線自顧自地說:“……也對,自己個兒一撒手走了,總要給孩子找戶好人家托付,看來是挑中了你,眼光不錯,起碼比她挑丈夫的眼光強太多?!?/br> 她說話的腔調與孟庭婉有著一脈相承的直白犀利,甚至會打得對方措手不及,真不愧是母女。 “阿姨,”林見山開口道:“庭婉走了,您是孩子的親姥姥,不管從血緣關系還是法律意義上講,他都是您在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 原本還想著鋪墊一番,結果沒等他說完,就見孟mama手背朝外揮了一下,很干脆利落地說:“你愿意收養那孩子,我沒意見,她給自個兒的娃安排好了后路,我犯不著干涉。那丫頭從小就喜歡自己拿主意,考大學是,嫁人也是,我這個當媽的過去說不上話,現在也沒心思和精力管了——” 她一口氣連珠炮似地說了許多,陡地收住,許是意識到在林見山這個外人面前講這些太過了,抿嘴屏了一會兒,忽而問:“那孩子叫什么來著,然然?” 林見山眼神微動,片刻后回答她:“他叫安安,孟淮安?!?/br> “哦?!泵蟤ama垂下眼簾,自言自語般地絮叨:“……不叫然然,叫安安?!?/br> “阿姨,您不想見見他么?” “不見了,也沒什么好見的?!泵蟤ama扭個身走到香案前,佝僂著身子給觀音菩薩上了柱香,細長煙霧裊裊升騰,她背對著林見山緩緩道:“……她當初執意跟那個男人走,最后落個這樣的下場,是她的命,她的劫,當媽的仁至義盡,這一世母女緣分,也就到這兒了?!?/br> 從孟家出來,才剛放晴的天色又陰了下去,風卷起鹽粒大小的白籽兒漫天飛舞,林見山癔癥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原來是下雪了。 他想起來有一年冬天,出奇的冷,還沒出臘月雪就已經下了好幾茬兒,天寒地凍,風刮在臉上冰刀子一樣,卻趕上學校組織的期末文藝匯演,地點在四面通風的禮堂。 孟庭婉他們班出的節目是跳雙人現代舞,她一襲紅裙靚絕舞臺,美得出類拔萃,是當之無愧的?;?。 但天氣實在太冷了,老師同學都勸說要么取消算了,節目開天窗不打緊,人凍壞了得不償失,男舞伴本來就有些感冒,立馬舉雙手贊成。 最后是孟庭婉一個人上的,那日,室外飄著鵝毛大雪,她在舞臺的聚光燈下旋轉起舞,裙擺綻放像春日里盛開的花。 曾經那么熱愛生活蓬勃向上的人,究竟會被摧毀到何種程度,寧愿舍棄掉生命? 林見山猛嘬了口煙,仰頭看著漫天飛雪愈演愈烈,眨了眨酸澀的眼。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將他擎在唇邊的煙取走,扭過臉,正看見辛衍把搶來的煙叼進嘴里,陪他站在屋檐下吹風。 “在想什么?”片刻后,辛衍問。 “我在想……”林見山情緒不佳,言辭上也少了顧忌:“待了這么多天,你怎么還不走?” 被當面下逐客令,辛衍卻不惱反笑,只撣了撣煙灰問:“林哥,你很為她難過嗎?” 林見山不想被那雙幽深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于是轉臉睇向遠處,看著街面上的車來人往,半晌才道:“我要是說一點都不難過,你會信嗎?” “那如果換成是我呢?”辛衍漫不經心的聲音響在耳畔:“換成是我死了,你也會像這樣難過嗎?” 林見山皺了皺眉,“大過年的,別講這種不吉利的話?!?/br> “林哥,你變了?!?/br> “我變什么了?” “幾年前我就問過同樣的問題,那時候的你是怎么回答的?”辛衍停頓一秒,接著道:“你幾乎毫不遲疑地說,不會?!?/br> 林見山沒料到他忽然翻起這種舊賬,抿嘴沉默并未接茬兒。 雪勢漸大,撲簌簌落在兩人肩頭,辛衍掐滅了煙,回答他之前的問題:“我讓鄭平他們先回去了,你打算什么時候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