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原也無法呼吸，甚至再多一個字他都吐不出來，完全不受控的，他雙手緊緊掐住脖子發出可怖的嚯嚯聲。

    許文秀慌了神，不斷拍著他背脊說道：“我知道我知道，mama信你?！?/br>
    原長青一看便知曉大事不妙，他猛得起身：“過呼吸了，我去找紙袋?！?/br>
    原也恍覺自己是缺氧的魚，無論他怎么張大嘴呼吸都無濟于事，他四肢逐漸麻木，眼前景象變成大塊的光影。

    紅的、黑的、灰的。

    雪白的窗簾，像停尸房的布。

    還有mama的眼睛。

    mama，你有一雙為我淚流的眼睛。

    原也開始對死亡有了些許的實感，在混亂的呼吸中，他甚至不合時宜在想，原來死亡是模糊的光影、親人的眼淚和無法自控的呼吸，他想起方才上吊時即將觸碰的翅膀，原來死亡的前奏里還存有天使。

    許文秀穩住心神，她叫他跟著自己節奏：“寶寶，跟著mama節奏一起呼吸好嗎？”

    原也掙扎著，他其實聽不太清，但mama握住他的手太溫暖，他止不住朝她懷里靠近。

    他跟著mama的節奏。

    “呼——”

    像幼時被mama牽著蹣跚學步那樣。

    “吸——”

    小小的自己跟著mama的腳步邁步。

    “呼——”

    原也深呼一口氣，他抑制不住地顫抖。

    “紙袋來了！”

    原長青將紙袋套在原也的口鼻處，他攙扶起他：“對著里面調整呼吸，不要急，跟著我們節奏呼吸?！?/br>
    許文秀繼續帶領：“吸——”

    原長青鼓勵他：“很棒，小也，呼吸再慢一點，很快就好了?！?/br>
    不知過了多久，原也對時間的感知全都毀壞，也許過了mama眼淚被風干的時間那么久，他總算平穩下呼吸，但身體仍然酸軟的使不上勁。

    許文秀看見他穩定下來登時便泄力癱軟在地。

    “你真的要嚇死我們了?！?/br>
    原也露出抱歉的神情，他指了指袋子：“…mama對不起?！?/br>
    聲音像晨光下的一捧雪，再湊近一些便全然化掉。

    許文秀不清楚他在為什么道歉，接著她聽見原也說：

    “袋子被我弄臟了?！?/br>
    紙袋上除了眼淚和唾液外，還沾滿了他的血液。

    -

    那段時間原也狀態太差，他不再說話，也不再提及死，但生活處處卻遍布死的隱喻。

    屋內尖銳的物品全被收起，連同可以被打成結的一切——圍巾、上衣——甚至連長褲絲襪，一切在父母眼里會成為威脅他生命的存在全被他們取締，但實際上在那一次上吊后原也再也沒有了力氣，連說出謊言的氣力都不再擁有。

    他整天整天躺在床上，眼里光怪陸離，看著房間內光線一步步偏移，看向空白的天花板，看向被風鼓起的窗簾，他有時想進入風里，但可惜下一秒窗戶就被爸爸關上。

    爸爸請了長假陪他，mama由于工作性質需要幫他對接，原也現在早已回憶不清那段時間，世界仿佛變成一個巨大的衣柜，又或許是他親自建造的棺材，他把自己還有父母緊緊扣押其中。

    原長青幾乎每天半夜都會進入原也的房間，坐在他床邊聽他規律的呼吸，像是從噩夢中驚醒，非要通過綿長、切實的呼吸來確認自己孩子的存在。

    有時候原也也會像溺水般昏睡，原長青總會輕拍著他的臉頰不斷叫他名字。

    “小也、小也?！?/br>
    原也不想睜眼，不想面對生活的狼藉，但爸爸mama需要他，他們呼喚，于是他存在。

    他睜開眼，眨眼間又流下一行淚，他似無知無覺，未曾擦拭。他對原長青說：“爸爸，我好像做了一個好長的夢?！?/br>
    原長青見他模樣就止不住心酸，他問道：“做了什么樣的夢？”

    原也道：“夢里我正在過生日，收到了好多粉絲的信，我的朋友和同學也來到家里，你和mama推著生日蛋糕出現，祝我生日快樂?！?/br>
    原長青喉嚨梗塞。

    原也的生日在他決定自殺后的第三天，按照往常他夢里的場景理應順利發生，但這些天所有人為輿論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有人記起這個日子。他有許多粉絲脫了粉，但也有一部分留下，在他生日時蹲在他微博下祝愿，像遠赴重洋的淘金者，為了虛無的幻想不斷堅守。

    “我們之后再補辦一個好嗎？”

    原也搖頭：“不需要這么做?！?/br>
    他眉頭好緊得皺起，他問原長青，又像是在詰問命運：“爸爸，我有一點點無法忍受?！?/br>
    他打住，最后拋出一個纏繞他許久的疑問：“我為什么還活著呢？”

    他不理解命運的把戲。

    既然要戲耍他，又何必先賜他以蜜果后又贈他以砒霜。原也不理解。甚至每晚睡前都在想自己上輩子是否是什么窮兇極惡的壞人，倘若真是如此，他想自己倒也愿意承受這一世的顛簸。

    原長青一下便紅了眼，他坐在床邊沉默良久，原也也并未期待爸爸能給他一個答案。

    正當他想叫爸爸幫他把燈關了時原長青終于開了口，語氣是他從未聽過的堅定，像是在許諾某種絕對應驗的咒語。

    原長青盯住他的眼，原也聽見他說：

    “因為活著就會有希望?！?/br>
    多老土一句話，原也想笑，但不知為何卻又是眼淚先涌出來，世界上真理千千萬，原也想自己最不相信的便是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