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陸知齊把平板慢慢平放在膝上，微闔了眼，削瘦的手腕抬起，輕輕按了按太陽xue。

    凌嶼站了起來，走到他身后，微暖的指腹搭在雙側額角，慢慢打著圈揉了起來。

    那孩子從來學不會分寸，今天的動作卻格外克制。

    “可我還是覺得不夠。對不起，陸知齊。那兩顆子彈，也該由我來接?！?/br>
    提及那晚的事，凌嶼的手指還是有些發顫。陸知齊沉默片刻，卻搖了搖頭：“你錯了。這起報復，是針對陸家來的。你才是無辜被卷進來的那個?！?/br>
    陸知齊張開眼，向后微微仰頭，與身后站著的凌嶼對望。兩人眼底都藏著無法言說的愧疚，猶豫與決心交織，離別與繾綣難舍。

    命運在一年前埋下的伏筆，在此刻被全然揭露，讓二人本就崎嶇的前路變得更加破碎支離。

    陸知齊不欲再將凌嶼卷入他復仇命運的風暴眼里；而凌嶼也懂得，手無寸鐵的自己根本無法在那場風暴里茍活，更別提與那人并肩作戰。

    終于，陸知齊率先將心頭輾轉多時的話說了出口。

    “凌嶼，你去過加拿大嗎？”

    “沒有?！?/br>
    “我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br>
    “我知道?！绷鑾Z頓了頓，說，“你法語說得這么好，是因為在魁北克呆了很久的原因嗎？”

    “嗯。你喜歡那兒嗎？”

    “喜歡?！?/br>
    那時的喜歡，是因為那里是陸知齊待過的地方。

    “那就離開，去那里吧?！?/br>
    陸知齊說。

    凌嶼打著圈揉按的動作只略停了片刻，復又穩穩地接上。

    “好?！?/br>
    【作者有話說】

    ‘愛就是常覺虧欠’

    第99章 再見，陸知齊（下）

    凌嶼想，他當然應該離開。

    有他在，那些本該射向他的冷槍冷彈會射中陸知齊的胸口；有他在，陸知齊會承受許多本不該承擔的壓力；有他在，陸知齊更無法隨心所欲地對付仇人，因為他的仇人，是他的親生父親。

    凌嶼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陸知齊的軟肋，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想變成陸知齊的拖累。

    他從背包里翻出一張早就填好的申請表，單手遞給了陸知齊。

    “洛城大學有2 2項目*。我申請了，剛收到了通過的消息。兩周后開學，我會去加拿大?！?/br>
    陸知齊意外地握著這份手寫申請表，鏡片后藏著的眼神復雜難明。

    “你，什么時候申請的？”

    “前兩周，躺在病床上的時候?！?/br>
    “...是嗎?！?/br>
    凌嶼慢慢地蹲在他面前，仰頭望著那張溫潤的臉。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在等你的回應?？赡愕难劾飶膩矶紱]有我。我很失望，甚至埋怨你。那天，你替我擋槍的時候，我好像一下就明白了。不是你不回答，而是我沒有資格發問?！?/br>
    “……”

    “你一直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進娛樂圈？那是因為出名快，來錢多；讀個好大學？那只是為了讓你和外公高興。在我還沒搞清楚我是誰、我到底想做什么之前，我竟然先逼問你，你愛不愛我?！绷鑾Z輕笑了聲，“我可真敢問啊?！?/br>
    陸知齊沒有說話，就那樣安靜地看著他，縱容他繼續說下去。

    那人一貫這樣，總是能逼得凌嶼在他面前剖白，卻把自己藏得很深。

    可凌嶼此刻已經不再害怕，坦誠地展示著自己的脆弱與堅強。

    “我很不成熟，尤其跟你比起來。但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年前的我了?！绷鑾Z視線下移，凝在那張報名表上，“那一次，我拼了命地想要留下；這一次，在你想讓我離開之前，我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br>
    “……”

    陸知齊輕握著申請表的手指微微用了力，牽起了輕微的皺褶。

    “陸知齊，我做得對嗎？”

    凌嶼雖然在詢問，可話語里已經沒有了猶豫。這是他自己選定的路，一如那張填好的表格——手寫體整整齊齊，一筆一劃，堅決凝實，藏了決心。

    “你做得很好?！?/br>
    陸知齊微笑著鼓勵，得體溫和。他沒有表現出半絲猶豫和挽留，即使這次是要親手送走那個孩子。

    他想，這已經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凌嶼蹲在陸知齊面前，把臉埋在那人的膝蓋上，雙手環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他想在漫長的分別前，再最后貪一次溫存。

    “當年，你也是這樣，才會選擇離開你jiejie吧。我...好像明白你在想什么了?！?/br>
    “……”

    “我走的那天，你會來送我嗎？”

    “不了。公司里還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去了?！?/br>
    “這樣，我知道了?！?/br>
    凌嶼有些失落，可這卻不能削剪他眉目間的半分決心。他拎起背包，搭在肩上，回眸。

    最后一句話，是笑著說的。眼眸飛揚，青春意氣。

    “陸知齊，再見?！?/br>
    陸知齊就那樣看著凌嶼，用戴著病號手環的削瘦右手慢慢揮了揮。

    “再見?！?/br>
    凌嶼如同一支青春的紙飛機，背對著他，高上重云。

    陸知齊目送著那樣張揚的背影，眼睛微彎。

    凌嶼不會再回來了。而他，也會割舍掉所有的猶豫。

    所謂一場復仇，只不過是用所有未來的可能去修正一個過去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