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游澈先是微微怔愣,轉瞬恢復如常,問他是否確定。得到祈顏肯定的回答,到浴室的短短幾步路,也不需要小少爺親自走,游澈二話不說就將他扛起來。 冬日的浴室經常被熱水氤氳出的霧氣填滿,帶上一層朦朧的濾鏡。即便如此,祈顏還是看到了游澈小臂上的新鮮傷口,凝固的鮮血,像一款劣質膠水,將毛衣和皮膚粘連在一起。 解開它并沒有費多大力氣,只比往常脫衣使的力道大一些。那點疼痛對游澈來說,已經不痛不癢,祈顏卻無比難受,宛如從他身上撕裂出一個豁口,疼痛真實而尖銳。 他知道,心魔沒那么容易克服,需要很長的時間修復瘡疤,能再次踏進那個地方,直面過往記憶,游澈已經做得很好了。 祈顏有信心,能夠陪他徹底擺脫陰霾。這條漫漫長路,需要花費多長時間還未可知,目前唯一明確的是,需要好好洗完這個澡。 上一次,從鏡中看到自己面紅耳赤的模樣,還是游澈遠在止河,連線講故事的時候。 祈顏恨不得將他從小小的屏幕里拽出來,也省得用飲鴆止渴的方式,想象那雙手是游澈的,幻想關于他的一切。 時至今日,心底還藏著難以啟齒的隱秘羞恥。 幻想出來的體驗,果然不及真實的萬分之一,跪在腳邊的挺拔身軀,是祈顏看一萬次都為之沉淪的場景。 人總是貪得無厭,索求也難有盡頭。 祈顏靠在冰冷的墻上,扶著盥洗臺穩住身形,眼眸蒙上一層水霧,視線也因此變得有些模糊。他抬手,抹了一把覆上“白霜”的鏡面,透過鏡子去看游澈,看他喉嚨滾動,嘴角泛著水光。 祈顏的一切,他都樂于照單全收,并且樂在其中。 對此,祈顏有些慚愧,因為他做不到游澈那樣,接受他的一切。有過幾次嘗試,最后都盡數吐了出來,游澈看他那么難受,嘴上調侃小少爺嬌氣,而后老老實實遞上漱口水,還備了清茶。 往后很多次,祈顏還是不死心,游澈卻不忍,只接受親吻。 祈顏的體力不如游澈,樹靜風止后,他都懶洋洋的,卸了全身力氣,甚至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今天,靠著枕頭歇了會兒,突然從床上爬起來,踉蹌著朝臥室外走去。自力更生,拒絕游澈攙扶。 片刻后,只見他手里提了藥箱,走到床邊,一聲不吭扯過游澈的手,給他上藥。 “手臂都扣爛了,以后別扣自己了,坑坑洼洼的,難看?!逼眍伌怪^,半斂的眉眼遮住眼底的情緒,聲音低低的,很小聲,帶著與嫌棄的話里截然相反的心疼。 “實在不行,就扣我?!辟N上創可貼,祈顏抬頭直面頭頂那束明晃晃的目光,語氣嚴肅認真。 游澈放下袖子,笑了笑,“恐怕會適得其反?!?/br> 玩笑歸玩笑,游澈還是鄭重答應祈顏,今后會盡力克制,減少這種傷害自己的行為。 在青浦鎮的時間,祈顏和游澈走了很多地方。居民樓里的書店、小學舊址、后山唯一一片保留下來的茶園……祈顏一步步走過游澈以前走的路,去過的地方。 不知不覺,年味也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變淡,步入尾聲。 商量好返程日期,祈顏正和游澈窩在沙發上看機票,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祈顏起身查看,外面的人讓他有些意外。 賀郢先是紳士地和祈顏打了個招呼,隨即問道:“游澈在嗎?” 祈顏見他面露急色,沒有多問,側身讓他進門。一起到片場溜了一圈后,年夜飯他也在場,自那日起便很少碰過面,祈顏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見到游澈,賀郢沒有廢話,直入主題,“合作商提前抵達止河,正和陶智可的人接觸,我需要馬上趕回去?!?/br> 游澈平靜道:“只能買到明早的票?!彼氖謾C還停留在售票界面。 “等不了那么久,我過來只是和你知會一聲,立刻啟程?!彬屲囆杌ㄙM多一半的時間,但好歹今晚就能抵達。 游澈輕輕點頭,送了句“一路順風”。 賀郢走后,祈顏投給游澈一個疑惑的眼神,游澈放下手機,認真為小少爺答疑:“有人假借賀郢的名義聯系合作商,將約定好的時間提前?!?/br> “賀宇鵬?”雖是詢問語氣,祈顏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游澈沒有正面回答,只說:“知道他此次行程的人,屈指可數?!?/br> “回去的路,可不太好走?!庇纬捍鬼戳搜蹠r間,撥通衛嘉的電話。 冰雪還未完全消融,道路濘泥濕滑,剛出青浦鎮車子就熄了火,助理嘗試幾次,依舊無果。 “能修好嗎?”賀郢的語氣已經沒了往日的沉穩,神色焦灼,近乎坐立難安。 助理面露難色,小心翼翼搖頭,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鬼地方,除了呼嘯的寒風,就只剩積在路邊的白雪,少有車輛經過,等待路人救援的可行性不大。 “看來今天是趕不回去了?!辟R郢深深嘆了口氣,認命似的,不再掙扎,往后一靠,疲憊地閉上眼睛。 止河的雪只飄了兩天,很小,第三天已全然沒了蹤跡,不過嚴寒并沒有隨之終止,年后依舊延續。 豪華的酒店包間內,溫度調得剛剛好,陶智可表現出異于冬日的熱情,接連敬了對方好幾杯酒。 對方盛情難卻,陪著喝了幾杯,再次疑惑詢問,“小賀總怎么還不見人影?” 陶智可含糊道:“小賀總被瑣事纏身,恐怕趕不過來了……” “誰說我來不了?”陶智可話還沒說完,包廂門忽地被人從外面推開。賀郢邁著大步進來,經過陶智可身邊,睨了一眼,輕嗤道:“抱歉,沒能如陶總所愿?!?/br> 第75章 入局 因為賀郢的及時出現,陶智可想要橫插一腳的計劃宣告失敗,只能灰溜溜離場。 上了車,氣急敗壞質問賀宇鵬:“不是說賀郢被困在青浦鎮了?還信誓旦旦跟我保證萬無一失,人都殺到酒店來了,這就是你說的萬無一失?” “他媽的,你們兄弟倆是不是聯合起來耍老子,你要對付的不是賀郢而是我吧?!?/br> 賀宇鵬眼底閃過一絲錯愕,賀郢回到止河的事,他確實沒有收到消息。聽陶智可發泄完,他才慢悠悠道:“你說的事我不知道,等我查清楚再給你交代?!?/br> “還交代個屁,你自己說說,老子在你這栽了多少次跟頭。下次再掉鏈子,別怪我不念舊情?!碧罩强蓱嵢涣虜嚯娫?,再抬頭,車子正好行駛到公司附近,想到有個文件要自己拿,便乘坐電梯,直達辦公室。 年假尚未結束,公司只有零散幾個值班員工。陶智可拿了文件并沒立即走,坐在辦公椅上醒酒,好不容易等到門外走過一個人影,他當即叫住,“你,去給我倒杯熱水?!?/br> 那人恭敬應了聲好,很快倒回熱水遞給他。 “抬起頭我看看?!碧罩强珊攘怂窒逻_指令,對方抬起頭的瞬間,陶智可莫名覺得他的眉眼有股熟悉感,似乎在哪見過,問他:“你叫什么名字?!?/br> “潘瑞翔,剛入職不久?!?/br> 陶智可在腦中搜索一遍,找不出關于對方的具體記憶,也沒放在心上,隨口打發了句:“不錯,好好干?!?/br> 潘瑞翔點頭,“我一定會好好努力,報答陶總?!?/br> 轉過身,旋即換了個表情,眼神里仿佛藏了千萬把刀子,嘴角的笑也變得冷浸浸。 翌日,賀郢難得沒有駁賀錦堂的面子,答應回家吃頓飯。 席間的氛圍堪比窗外肆意狂卷的冷風,賀錦堂一直嘗試緩解與賀郢的緊張關系,但遞出的話無一例外都被賀郢冷漠地擋了回來。 連同賀錦堂讓他在家里住一晚的請求,賀郢也面無表情拒絕。 賀宇鵬將他送到大門口,關切問了賀郢在青浦鎮的情況。賀郢偏頭看他,賀宇鵬不自覺揪著衣袖,還是記憶中那個聽話懂事的模樣。 “我的一舉一動你不是都知道嗎?!辟R郢站在車旁,打了個手勢,從后座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被捏著后頸,扔到賀宇鵬腳邊。 “你為我選的助理我用著不太順手,歸還了?!辟R郢矮身坐進車內,車子啟動前,降下車窗,最后和賀宇鵬說了句:“急功近利不是什么好事,腳踏實地才能走得長遠?!?/br> 賀錦堂在暗處目睹全程,不僅沒有給予半點安慰,反而重重甩了賀宇鵬一耳光,“沒用,使陰招也搞不過人家。不僅沒如愿達到目的,還被人抓住把柄。身上都流著我的血,你怎么就比不上賀郢的一星半點,蠢得丟人?!?/br> 這種冷言冷語,賀宇鵬沒有意外,甚至已經演變成一種變態扭曲的心理。如果賀錦堂沒有數落他,賀宇鵬反而覺得自己更失敗,導致他說都懶得說了。 賀宇鵬不僅嫉妒賀郢還很羨慕他,有不錯的家世,父母都爭相哄著,連外人都贊不絕口,生來就不用看人臉色。 臉上生出火辣辣的疼。被扇的那一邊,浮現輕微紅腫,指印清晰可見。他的雙腿僵在原地,迎著寒風,站了不知多久。浸人的溫度從腳尖往上,混進血液里,灌進心臟。 沐浴在同一陽光下,灑在青浦鎮上的太陽光,似乎比止河的少了些熱情,溫度大都散在混著冰霜的冷空氣里。 劇組開工那天,祈顏和游澈也踏上歸程。臨行前一晚,祈顏請劇組的人吃了頓飯,并順勢從南黎那挖走小寧,正式聘請他當自己的私人助理。 南黎裝模作樣和他爭執一番,你來我往地逗了幾句嘴才同意放人。 候機室。 祈顏枕著游澈的肩膀,打著不知第幾個哈欠,眼角噙著一滴生理淚水,含糊道:“好困?!?/br> 游澈調整身子,讓他靠得更舒服些,小聲安撫:“上了飛機可以補一覺?!?/br> “不是安排了直升機接賀郢嗎,我們怎不坐直升機回去,也省得起這么早?!闭f話間,祈顏又打了個哈欠。 祈顏不能喝咖啡,游澈從包里拿出提前泡好的淡茶給他提神,耐心解釋,“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還是飛機舒適些,免受折騰?!?/br> “游先生,好巧,沒想到能在這碰到。你們也是今天回止河嗎?” 突然闖入第三個聲音,祈顏冷不丁睜開眼,從游澈肩上離開,腦子也清醒了點。待視線在對方身上聚焦,祈顏的神情又變得懶懨懨,沒什么興致。 半晌沒人應答,周秉華臉上有點掛不住,攥拳抵住嘴唇,清了清嗓,繼續自討沒趣搭話。 斜后方座椅上,蜷一個身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或許是察覺到祈顏的視線,頭往另一側偏得更深。 對方的身份顯而易見,祈顏沒有過度探究,很快收回視線。 周秉華那套溜須拍馬的言辭,祈顏聽都懶得聽,只覺得聒噪。 察覺到祈顏的不耐煩,游澈抬手,打斷他的念叨,沒什么表情道:“周總有事不妨直說?!?/br> 周秉華旋即打住,不自在地扯了扯領帶,斟酌再三才小心翼翼開口:“只是想請游先生高抬貴手,給周某留一條活路?!?/br> 游澈靠著椅子,眼皮微翕,手指輕輕撥動珠串,動作緩慢而專注,一下一下,正如此刻周秉華心里滴答轉動的秒針。 “說笑了,公平競爭,何來高抬貴手之說?!庇纬鹤①Y周秉華的對家公司后,對方得到默許,豪橫挖走星滿天的好幾個頭部藝人。周秉華急得額焦頭爛額,才出此下策,到候機室逮人。 他微躬著身子,放低姿態,還想繼續爭取。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闖入的幾個不速之客控制住。 看著腕上冷冰冰的銀色鐐銬,周秉華的臉瞬間失去血色,蒼白如紙。 祈顏也被這突發狀況弄得有些懵,最后一點困意也盡數消散,直到飛機落地,祈顏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怎么不提前知會,這樣顯得我很呆?!逼眍伷财沧?,語氣帶著強烈不滿。 游澈聳聳肩,表示自己事先并不知情,“我只負責向警方提供證據,其他也一概不知?!?/br> 除了周秉華,此次落網的豪商政要不在少數,這條盤踞在止河多年的黑色產業鏈終于被斬斷其大動脈。 獲取消息的第一時間,夏林西就給游澈去了電話。他們剛回到家,祈顏正抱著貓,挨著游澈相互依偎。 看到來電顯示,游澈自覺打開免提。對面似乎愣了一下,接通半分鐘才說話,“你還真把周秉華送進去了。特意幫助我們夏沐扳倒對手,該不會是想借機和我舊情復燃吧?” 聽到夏林西半開玩笑的話音,祈顏停下手上輕撫的動作,豎起耳朵,含笑看著游澈。饒有興致地和夏林西一起,靜待回答。 “需要把我的心理醫生介紹給你嗎?”游澈面不改色,說出口的話還是一如既往難聽,不帶多余情愫地認真解釋與夏沐合作的原因。 夏林西輕嗤一聲,不耐煩打斷,“行了行了,找你不是聽這些枯燥的內容。收購星滿天后,那些藝人你想怎么處理?” “這不是我該cao心的事?!庇纬赫Z氣依舊平淡,還是那副漠不關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