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護士走后,付鑫臉上的酸楚也隨之消失殆盡,望向病榻的眼神變得陰鷙冰冷,態度也極其不耐煩,“看什么看?還不是怪你那好兒子不爭氣,害得咱們轉到這破醫院?!?/br> 付仁溥站在門邊,雙手緊攥成拳,積壓在心底的憤恨染紅眼眶。類似的話他從小聽到大,付仁溥做了他十幾年的工具人,任其打罵擺布。時至今日,付鑫依舊像只寄生蟲,死咬著他不放。 原打算將他們送回原來的醫院,可在病房外徘徊了幾分鐘后,還是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了。 陳斌出院那天,祈顏候在大樓外,早早訂了餐廳,以撫慰他受傷的rou體。 等餐期間,陳斌一直低頭研究他的股票,有些納悶地嘟囔,“怪了,這幾家公司的股票怎么突然跌得這么厲害?” 出于好奇,祈顏接過手機瞟了眼,驚奇地發現那幾家正是之前戲耍他的公司。祈顏滿不在意地冷哼一聲,“蒼天有眼?!?/br> 話雖這么說,可他畢竟是學金融的,很清楚大跌背后定是有人cao盤。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談笑而過也就罷了。 陳斌在醫院悶了幾天,可算讓他逮著機會喝兩杯,這興致一上來,祈顏怎么都勸不住,好在陳斌醉死前報了住址。 下車后,祈顏扛著醉醺醺的大個在縱橫交錯的深巷里穿梭,終于在穿過好幾個路口后,將陳斌安全送到家。 開門的是陳斌的弟弟,他先是幫祈顏一起把陳斌扶到床上,再禮貌地給他倒了杯水,道謝。 祈顏接過水喝了幾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了幾句,緩了會兒才起身離開。陳果跟上去,想送他到路口,“這里的路有點繞,我送你出去吧?!?/br> 祈顏擺手婉拒,“放心,走過一次了,還有印象?!闭f罷便轉身下樓,樓道的聲控燈伴著踏響的腳步一盞盞亮起。 陳果趴著扶手,探出頭目送,直到再看不見樓道的燈亮起才慢吞吞回屋。 幽暗的狹窄小徑,兩旁的路燈忽閃忽滅,已然失去了照明的能力,四周唯一的光線來源只有頭頂的微弱月光。 打算借助手機的光亮,才猛然想起落在了陳斌家的茶幾上。 幽暗的環境更易調動人的警惕心,祈顏聽著身后慢慢靠近的腳步聲,下意識加快腳程。走到燈火通明的地方,才敢回頭察看,慶幸身后跟著他的不是什么窮兇極惡的歹人,只是個出來扔垃圾的阿姨。 祈顏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前一秒還在暗嘲自己過于警惕,下一刻真正的跟蹤狂就躥到跟前,若無其事地和他打招呼,“小顏,我們聊聊?” “我和你們沒什么好聊的?!逼眍仧o視眼前的人,繞過他到路邊攔車,付鑫見祈顏要走,便信誓旦旦道:“給我十分鐘就好,我保證,十分鐘后絕不再纏著你?!?/br> “就十分鐘?!逼眍伔畔率?,沒什么表情的說。 付鑫喜出望外,將祈顏拉到人少的地方,先是一頓哭訴:“小顏,阿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付仁溥那小子沒良心,把我們扔在醫院就撒手不管。我們在城里人生地不熟,就認識你了……” 祈顏面無表情打斷,“我和他早就分手了?!?/br> 見苦情戲唱不下去,付鑫扯著笑,換了個路數自顧自地說:“如果不是跟了你幾天,都不知道所謂的落魄是跟我們開玩笑?!?/br> “小顏,你住大房子,坐豪車,”他看向祈顏的腕表,“隨隨便便的一塊表想必都價值不菲。叔叔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你就當施舍路邊的流浪漢,幫幫我們這些苦命人?!?/br> “退一萬步說,我兒子跟了你幾年,把你當祖宗供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分手了也該給點補償對吧?!?/br> 短短幾分鐘,祈顏再一次刷新對“厚顏無恥”的認知,沒想到有人能沒皮沒臉到這種程度。他睨了對方一眼,道:“所以你想勒索我?” “怎么能叫勒索呢,我在和你商討,或者說在懇求你?!?/br> 祈顏站在月光下,柔柔的光線灑在身上,仿若披著一層朦朧的細紗,看著既柔和又人畜無害。說出的話卻無比決然,“別做夢了,我一分都不會給你?!?/br> 正值醉意上頭,又見商談無望,付鑫頓時惡從膽邊生,打起了別的主意。 他遽然扯住祈顏的手,嘴里低聲喃喃,“今天人和財我必須得到一個。那晚讓你逃了,現在可沒人會救你?!?/br> 祈顏雖看著白凈嬌氣,但付鑫忘了,他還是個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年輕小伙。 之前祈顏處處忍讓因敬他是長輩,加之自身的教養,才不輕易動手。既然他為老不尊,祈顏也不再慣著,抄起墻角的棍子毫不猶豫打了下去。 后面趕來的陳果驚慌失措大喊:“別打了,祈顏哥!” 半小時后,游澈趕到警局。 祈顏垂頭呆坐著,直到一雙黑色皮鞋闖進狹小的視線范圍,他才順著鞋尖緩緩仰起頭,對上眼前那雙漆黑的眸子,無精打采道:“先生,我打人了?!?/br> 游澈沒說什么,將他扶起來審視了一圈問:“有沒有傷到?” 祈顏愣愣搖頭,伸出手給他看,搓掉指關節上的血漬,“都是他的血?!迸掠纬翰恍潘频?,又蹦了兩下。 不可置否,見到游澈出現在警局的瞬間,一涌而上的是腳踏實地的安心,甚至有想沖上去環住他的沖動。 游澈沉著處理完所有事,將祈顏領出去。有陳果作證,祈顏屬于正當防衛,只受了點口頭教育。 “那小孩已經讓衛嘉送回去了?!庇纬耗笾榇?,沒有捻動,只靜靜捏著。 祈顏垂喪著頭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無聲走了一小段,才有話音散進晚風中,“這是我第一次打架?!?/br> “我知道?!庇纬簺]有回頭看他,依舊踩著平穩的步子向前。 “他流了很多血,我下手很重?!逼眍伒脑挷粩嗤獗?,漫無目的又很急切,像是渴望某種東西。 游澈突然頓住腳步,回頭。雙手扶著祈顏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平靜道:“是他罪有應得,你沒錯?!?/br> “你沒錯”,簡單的三個字讓祈顏所有毫無頭緒的不安找到落腳點,像做了一個偏離軌道的行為而感到忐忑,卻有個聲音在耳邊說“你是對的”。 從前背后有祁正陽撐著,無論怎樣都有他兜底。如今沒了庇護的祈顏,本質上就是一只膽怯的鴕鳥,害怕犯錯也畏首畏尾。 祈顏的雙眸好似亮了下,冒出強烈的表達欲,跨步上前與游澈齊肩,滔滔不絕地描述當時的場景,其中不乏添油加醋渲染出來的英勇果敢。 游澈放慢腳步,靜靜聽他眉飛色舞地講述,偶爾點點頭,給予正向肯定。 或許是高度疲憊后警惕性有所松懈,加之月光給游澈鍍了層柔和的茸邊,輕易讓人產生他極具親和力的錯覺。 微長的發絲隨風曳動,宛如獅子貓那長而柔軟的毛。 祈顏竟鬼使神差地抬手,在他后腦輕輕撫了一下。 很輕的一下,卻被游澈捕捉到了,并很快回頭。 祈顏的手來不及收回,就那么懸著貼在游澈臉側。倆人四目相對沉默了半分鐘,祈顏才干笑兩聲辯解,“你頭發上沾了幾根貓毛?!?/br> 游澈不疑有他,說了聲“謝謝”。 祈顏心虛地挪開視線,轉移話題,“先生,這也是你第一次到警局撈人吧?我以為他們會叫老爺子過來?!彼曇艉艿?,悶在嗓子里,仿佛只是自言自語的呢喃。 “算不上撈,接你回家罷了。還有,”他加重語氣強調,“現在我是你配偶,況且你也已經過了遇事就找監護人的年紀?!?/br> 祈顏剛調動起來的情緒沒多久又蔫了下去,垂頭喪氣應著,“知道了,我會自主自強,不給你添麻煩?!?/br> 知道又是因為自己的表達能力讓祈顏理解偏差,他拉住祈顏,勢要解釋清楚,“我的意思是,配偶也可以充當監護人的角色,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br> 祈顏不明所以地望著他,呆愣愣道:“你想當我爸?” 游澈:…… 第13章 底氣 祈顏從夢魘中驚叫醒來,卻見到了比噩夢還驚恐的一幕。他正死死抱住游澈的腰,頭嚴絲合縫地貼著他的頸窩,鼻息噴灑的那小塊區域附著一層薄薄的濡濕。 被抱著的人微微撐著身子,另一只手搭在被褥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像在安撫。領口被祈顏蹭得大開,露出胸前的大片蜜色肌rou,頸側動脈跳出擾人的鼓點,一下一下敲在祈顏耳邊。 他半瞇著眼從額頭開始往下打量,在祈顏微張的唇瓣上停留片刻,才慢悠悠開口:“還沒緩過來?” 話音剛落,祈顏立馬從床上跳起,不僅因為被抓包的心虛,更因腿間那即將脫閘的洶涌。他光著腳飛奔進浴室,顧不得回想剛才的尷尬場景,落鎖后就將水開到最大,生怕發出什么難以抑制的聲響。 本該等游澈走后再處理,但今日的感覺上涌得過于急促,祈顏也顧不了那么多,只能咬緊牙關,將聲音悶在嗓子里。 不知道游澈什么時候離開,祈顏洗完澡出來時臥室已然空無一人,床褥被理得干凈齊整,空氣中飄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香。 祈顏猛吸了一口,仔細辨別,很快辨出是自己常用的香水味,滿意地兀自呢喃:“確實很香?!?/br> 祈顏收拾穿戴好下樓,恰巧迎面撞上晨練回來的游澈。他穿著寬松的運動服,全身汗涔涔,下巴處掛著一顆將落未落的晶瑩汗珠。有些像細雨在皮膚上落了薄薄一層,而有些則宛若斷了線的珠子,沿著緊實的肌rou線路往下滾落。 祈顏站在臺階上,比他高出一個頭,視線虛虛垂著,自上而下打量。經過腹腰往下時,不由回想起抵在腰間的突兀感,目光也下意識停滯了幾秒。 游澈靜靜佇立在原地任他掃視了一分多鐘,而后才突然想起動作似的,輕咳一聲,抬腳往前。 怕對方身上黏膩的汗水沾到自己,祈顏旋即往旁邊跨了一大步。洞悉他的擔憂,游澈自覺靠向另一邊,待離得遠些才回過頭說:“今天你可能上不了班了,有些事需要你親自處理?!?/br> 祈顏疑惑地嗯了聲,一頭霧水望著他,游澈卻沒再回答。 半小時后,祈顏在他的注視下,喝完滿滿一碗濃湯,游澈才慢條斯理開口,“那個流氓鬧著要賠償?!?/br> 祈顏下手不算太重,唯一見血的傷害是打在付鑫鼻梁上那拳。 “他想要多少?” 游澈搬弄著眼前的茶具,輕描淡寫,“一百萬?!?/br> 祈顏驚得發出一聲冷哼,又問:“他是被我打殘了嗎?” “鼻梁輕度軟組織挫傷,手臂出現輕微骨折?!庇纬合褚粋€沒有感情的報幕機器,更多注意力都在滾騰的小茶爐上。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祈顏竟一時慌了神,腦子一片空白,也跟著游澈呆呆望向燒紅的爐火。 待游澈氣定神閑地沏好茶,才往祈顏那邊推了個東西。祈顏從無所適從中回過神,低頭看向桌面的物件,那是他的手機。 游澈看著他道:“那小孩拿著手機找到你時,正好看到你們在爭吵,他便躲在暗處將經過錄了下來?!蓖nD片刻又評價似的,“看來不鎖屏也不算個壞習慣?!?/br> 祈顏臉上閃過一絲喜悅,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在心底糾纏,拉扯。他抬頭望向游澈,語氣茫然,“先生,我該怎么辦?” 游澈接住他那束隱晦的求助眼神,平靜道:“你之所以會糾結是對他懷有愧疚,或者是愛屋及烏的情感,還想留點情面?!?/br> “答應賠償,既可以很快息事寧人,也能彌補你心里的愧疚,甚至改變他們一家的命運,是一舉多得的選擇。但你也知道,人的欲望是填不滿的,有一就會有二?!?/br> “如果直接走法律途徑,我們有人證物證齊全,他的不合理要求也無須理會。不過你會對動手打他,以及對他們的掙扎袖手旁觀而自疚難安?!?/br> “我需要向你陳述一個事實,他們的苦難與你沒有一絲一毫關系,你也沒有義務伸出援手。就像昨晚我說的,他挨的那頓打是自找的?!?/br> “或者我們換個角度來看,假設昨晚你力不及他,他是否會覺得你是弱者而停止對你的侵害?” “你靠自己的能力自求,而不是他突生的悲憫,從始至終他罪惡的想法都沒有任何改變?!?/br> “這些只是實事求是的分析,我無法幫你做任何決定,但是……”游澈頓了幾秒,加重語氣,“錢,我們不缺?!毕裨趶娬{,無論他怎么選,都不必擔心后顧之憂。 祈顏慌亂不安的心平靜了不少,腦中突然蹦出“配偶”這個詞,現在的游澈,和他身上時刻保持的沉著一樣,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安心。 至少在這一刻,他好像也沒那么令人排斥。 “走法律途徑吧,我的確該收起可笑的同情心了?!逼眍佔龀鲎詈蟮木駬?。 游澈沒置喙他的決定,只告訴他,“接下來沒你什么事了?!?/br> 正午刺眼的光線透過玻璃投映到身上,游澈無名指上的戒指如同婚宴那天,生出一層光暈。 祈顏看得有些許怔愣,腦中蹦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或許那光是暖的呢。 他抬頭看著游澈,不知哪來的勇氣,竟和他調侃起來,“先生,你想說的是,接下來的事不用我cao心,你會辦妥……吧?” 游澈半瞇著眼沉思起來,仿佛真的在思考祈顏的話,半晌才稍稍點頭,認真評價道:“這樣表述確實更好?!崩^而又走到桌前,拿起上次的本子,埋頭寫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