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雄鷹，可這只鷹的爪子上是綁了線的。線的一端，在皇上手里。

    今時今日，皇上這樣的態度，便是要將線收回去的意思。

    門口有人來了，是呂正。

    “王爺，皇上召您入紫宸殿?！贝髢瓤偣艿椭^，瞧不出表情——但即便抬了頭，也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什么端倪。

    宮里的人，都習慣戴一副厚厚的面具，當做最外層的鎧甲。

    他入宮不久便學會了。

    只是很多時候，他懶得戴罷了。

    “娘娘，謝謝您陪我入宮，讓我在此處避風雪?！憋L澹淵紅唇彎起溫暖的弧度，眼中亦斂去往日的冷漠與煞氣。

    云瑤微微一怔。

    這似乎是第一次，風澹淵正兒八經地向她道謝。

    她也聽出了他言語中的雙重之意。

    二十年了，這條路也終究是要走到盡頭了嗎？

    “去吧，本宮在此多坐一會?！痹片庮h首。倘若真到了告別之時，她也再送他一程吧。

    風澹淵轉身大步跨出了偏殿。

    *

    紫宸殿里。

    皇上坐在龍椅里，年近四十的他，身姿依舊挺拔，可眉目之間卻因常年的夙興夜寐，有了疲憊的滄桑之意。

    “臣，風澹淵，叩見皇上?！憋L澹淵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禮。

    皇上看著風澹淵，并沒有說話。

    風澹淵亦維持著俯身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

    “起來吧，賜座?！?/br>
    后面一句話，是對呂正說的。

    呂正趕緊讓小太監搬來椅子，隨后不動聲色地退了出去，輕手輕腳關上門，不敢多聽一句這對君臣的對話。

    風澹淵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臉上掛著淡然的笑，一如往常兩人之間的相處。

    “皇上，臣的身世，您是什么時候知曉的？”風澹淵開門見山。

    “你統領云國八十萬大軍之后不久?！被噬弦嗵拐\相對。

    “哦，那還挺早?！憋L澹淵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散了，“所以，您將云國的軍隊交給臣，一來是借臣之手統一四域，二來徹底滅了北疆，臣便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做云國的宸王也挺好?！?/br>
    皇上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風澹淵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能猜出這些，他一點都不意外。

    風澹淵的資質比太子高出一大截，若在從前，風澹淵將是太子最好的股肱之臣，但以后呢？

    他已不確定。

    風澹淵是一把最好的利刃，這把利刃可助他開創盛世，也很有可能摧毀云國。

    是留著，還是毀去？

    這是這些日子他決斷不下的事。

    第八百七十四章 太子，您不能進去！

    “你在乎自己的身世嗎？”皇上問。

    “您覺得臣在乎嗎？”風澹淵反問。

    皇上一怔。

    他是云國帝王，風澹淵是臣，可今日這番談話，從一開始，兩人的身份倒像是反了。究其緣由，風澹淵坦然自若，而他則已被莫名的心魔所控。

    “臣不在乎?！憋L澹淵斂了玩笑神色，正正經經地說，“云國宸王也好，北疆皇子也罷，臣一直牢記的是您當年的教導：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建功立業，護這山河無恙，時和歲豐?！?/br>
    皇上平靜的臉終于動容。

    這些話他跟風澹淵說時，風澹淵才十四歲。那時朝中無主帥立足，風澹淵自請入軍伍。少年時的他意氣風發，滿臉倨傲：“皇上，十年之內，我一定能統領云國大軍，平定四域?！?/br>
    風澹淵說到做到。

    只是，然后呢？

    “山河無恙，是云國的山河，是北疆的山河，還是這九州的山河？”皇上問。

    “九州無恙，自然云國無恙、北疆無恙?！?/br>
    “那九州之主呢？”皇上目光炯炯盯著風澹淵。

    “您，或者太子?！憋L澹淵坦白直言。

    “圖南皇后設這么大一個局，將你送入云國皇族，北疆又傾舉國之力，可不是讓你將這大好河山拱手相讓?！?/br>
    風澹淵笑了笑：“這次去北疆，臣得知了一些事。圖南皇后將臣送入云國皇族，目的跟您曾說的一樣，希望早日結束戰亂，統一九州，還百姓平靜安穩的日子。至于這個九州由誰統治，她并不在意?！?/br>
    “她的想法，也是臣的想法。您管云國挺好，若統領九州，天下能太平；太子性情純良，少了幾分爭強好勝之心，但會是個仁君，可以守成?！憋L澹淵坦坦蕩蕩地一一解答皇上心里的疑問。

    “你——不想要這至高無上的權力？”既然把一切攤在了面上，皇上也索性問個明明白白。

    “不想?！憋L澹淵回得斬釘截鐵，“臣只做高興做、樂意做的事，那個位子臣沒興趣?！?/br>
    “為何沒興趣？”

    “為何要有興趣？您那個位子，處處受桎梏，反而是離了帝都，天大地大，倒更逍遙自在。打了十幾年的仗，上了十幾年的朝，臣自認已做到最好，這便夠了。臣想試試別的生活?！?/br>
    頓了頓，風澹淵加了一句：“這是真心話?！?/br>
    皇上沉默。

    他相信這是風澹淵的真心話。若風澹淵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便不會單槍匹馬只身來帝都。

    門口傳來呂正焦急的聲音：“太子，您不能進去！太子，您——”

    “讓開！”

    太子氣勢洶洶沖入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