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來港市的許多年,他從未在人面前主動述說曾經的傷疤。他沒覺得這有什么好提起,畢竟這背后藏著不能為人所知的目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此時卻對向南珺袒露心聲。并非他有意想要在那張精致的臉上驚起蒼白神色,只是潛意識里覺察到向南珺一定是一個可以替他保守秘密的人,守口如瓶。 意料之中的沉默。他再抬眼望上去,向南珺有些怔住,正用兩根纏著水汽的手指,輕搭上他臉上那道并不明顯的疤痕。而后從頭至尾,小心翼翼地描畫,一遍又一遍。 他任向南珺這樣輕觸那道無人碰過的痕跡,喉結上下滾動過一圈,才又發聲:“但你畫的東西遮住那條疤,我再在鏡中睇到,都好似想不起當初那些畫面同痛處了?!?/br> 喜歡一個人是不是會讓人變知足,向南珺不知道。但他將余回的話自行加工出另一種解讀:在曾經遭受過的痛楚面前,因他留低的這些痕跡,余回變得好過許多。 不過幾句話,他仿佛在這段單向前行的感情里重新找到自己的價值。最令他覺到受用的,是因為那個圖案好似被賦予不一般的意義,變得不只是個圖案而已。 那是他的名字,印上余回的側腰,像一種隱秘宣誓,和只有他們彼此才心知的、情人間的竊語。 他很想說,你不必這樣小心翼翼護著。如果你中意,我可以再畫給你,隨時、隨地。 向南珺走神,指尖的動作頓住。余回偏頭,自行起身,抄起浴缸邊的干凈毛巾,擦去發間的濕潤水汽:“所以說,既然有條路行,做個藝術家不好么?明明講過一點都不中意這樣的商場,卻還是義無反顧一頭栽進來?!?/br> 有幾分無奈的語氣,似在責備他不夠堅守。 向南珺卻笑開,搭上他頭頂毛巾,順著他的動作在發絲間輕揉:“都同你講,我沒得選。同我爸交換的那個條件,重要過好多事?!?/br> 不知是誰的手先動,本隔著兩指距離,幾番擦拭,指尾竟搭在一起,藏在毛巾下,無人看見,便都裝作不知。 向南珺動作大些,垂墜的衫從肩后向前傾落,露出胸前大片光潔肌膚,被落上的幾滴水沾濕,顯出一片透色。 余回將頭上毛巾撤去,轉身,入眼便是這樣一副光景。 向南珺偏頭,在一旁的盥洗鏡中捉到自己此時模樣?;琶⒁骂I提回原本位置,蹭過胸前水漬,卻是更透,如攏一層薄紗,弄巧成拙,還不如完全袒露。 他迅速起身:“我去拿風筒?!?/br> “不用。你沖涼,我到外面去吹?!?/br> 向南珺系緊浴袍衣帶走出浴室,余回發絲恰巧吹至半干。行至大床靠窗那側,背對余回坐上床沿。才穿好不足兩分鐘的浴袍又被扯開,沿著肩背曲線緩緩滑下。 他未敢回頭,徑直鉆入空調薄被。 脫衣其實是他故意。僅一日過去,這間屋內曾生出的旖旎都來不及散去。遮光簾拉得好嚴,分不清黑夜白日,若彼此各有情意,發生些什么根本無需借口。 身后風筒聲音果然停住。下一秒,腳步聲響起,竟是向門外去。他身段已放至如此之低,這樣蓄意勾引,余回卻依舊不為所動。 向南珺挫敗更甚。心知在這艘船上必不可能有進一步的故事發生,余回的心堅定至硬過銅墻鐵壁,憑他的道行休想攻破。 于是只得拋低那些曖昧心思。 而后以雇主身份出聲,聲線平靜,手指卻在視線盲區將床單被套絞在一起:“余回,陪我睡一下。我知黎耀文明早才會返來?!?/br> 行至門邊的腳步聲又返回床邊。而后,大床另一邊陷下一塊。 向南珺翻身過去,面向余回。正要講話,被人先一步開口打斷:“閉眼、呼吸,睡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br> 出口的話來不及落地生根便被人無理截斷:“誰講睡就可以睡得?細路仔還有睡前故事聽?!?/br> 余回輕笑:“你是細路仔,還要人講睡前故事才肯睡?” “簡風?!彼较轮挥袃扇藭r,向南珺依舊習慣這樣叫他。余回有其他雇主,做事講話要思慮再三,簡風卻不會。 簡風可以予他無限縱容。不明顯,向南珺卻能感知。 不動聲色向大床另一側挪動幾分,向南珺終于找到機會開口,問出好奇許久的問題:“你為什么到港市來?” “不為錢誰到這里來,”余回目光直指天花板,“你好中意問,話你聽又不信?!?/br> “那為什么一定是黎耀文?”向南珺心底總對這個人有種莫名的抵觸,愈演愈烈,“港市不是只他一個富人?!?/br> 余回對他的質問不以為意,輕聲出口,似敷衍般哄:“那你給多我幾個離開的理由?” “我...不知?!毕蚰犀B如實交代,他確實講不出什么合理理由,“只是覺得他不是好人,同他待久會有危險?!?/br> “所以要你離他遠點,卻有人不肯聽啊?!庇嗷貍冗^頭來,目光從天花板落在他臉頰,“他不是好人,死后要墮十八層地獄,難道我就可以好過他?” 普通人不會無事總將生死掛在嘴邊,即便有,也無人將合計自己死后上天堂還是下地獄作為日常消遣。 做什么活計要時刻想到后事,黎耀文分明是斥巨資打造一根純金絲線,高懸空中要余回行。 沒有回頭路、也不得半途停住。他只有一次機會,不到終點,不止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