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曾升起過,何談隕落。 大抵知道房屋的主人不久要走,屋頂的兩個儲水袋用兢兢業業幾年,卻在這個關頭被曬爆了一個。 兩人共用剩下的一個,總不能要少爺吃虧。簡風讓向南珺先去,自己等他洗完,再用光那些漸漸失溫的冷水。 向南珺擦著頭發回來,比前兩日沖涼的速度快了五分鐘。簡風沒有講話,默契擦肩下樓。 簡風話少,不會主動開口,但每每被說起問起,還是會悉數接下向南珺的話,不論真心還是敷衍。 向南珺覺得他其實很溫柔。愛屋及烏,又覺得他聲音也好聽。于是在簡風回來前的空隙,平躺在他那一側的大床,絞盡腦汁想一會要說的話。 門被推開來,想說什么尚未醞釀完畢就胎死腹中。 門開門關,氣流在半空浮動,掀起兩人身上不同的沐浴露味道,相互交融。 向南珺身上依舊是柑橘香味。比先前少了些香水的濃郁,只剩沐浴露的淡香。 清晨時分他還從行李中翻出,想要再噴,卻被簡風莫名壓下手腕制止。 他不解,對方說嗆鼻,聞不慣。又罵他,離家出走內褲都不帶一條,卻不忘香水。 莫名多話,還是不常見的吐槽。向南珺有些奇怪,還是聽話將香水瓶塞回背包最底層。 他沒問,簡風就此收聲。如果他問的話,簡風已經準備好回答:這個味道總讓他想起前一日清晨,向南珺那一雙白皙長腿。 簡風關燈、躺下。兩團沐浴液香氣離得更近,糾纏得愈發難舍難分,恨不得就此融為一體。 向南珺心知再不開口,或許今晚的夜談機會要就此溜走,于是沒話找話:“我的那幅畫干了。但總覺得還缺點什么,那天太陽落山太快,沒來得及畫完?!?/br> 然后聽見簡風開口:“明天帶你去田里?!?/br> 向南珺輕嗯了一聲,話尾音調上揚,表示疑惑。 “那里的落日,比你坐在家門口看到的好看?!?/br> 向南珺意會,笑得眉眼彎起來,又情緒高昂地嗯了一聲。 “想要學藝術?”難得簡風主動開口,將第一日的猜測首次付諸口頭驗證。 向南珺的回答很堅定,不似分岔路口前迷茫十分,只是為了吸引父母注意才故意背道而馳的叛逆少年:“是?!?/br> “什么方向?” 向南珺被問住,這他沒有想過。目前的精力全部用來同父母據理力爭藝術路的合理性,不足以支撐他這就開始思考大學選何專業。 他心知抗爭未必就有結果,多半還是小小水花一朵,兩大商業精英權當他又少爺脾氣作祟,等那朵水花落下,一切照舊。 但他看見那一本《物理化學》后,突然開始認真想這個問題。 他給了簡風一個答案:“設計吧,珠寶設計?!?/br> “背著畫板,畫油畫,腦袋一轉又要學設計,”簡風的話里聽不出什么情緒,向南珺感知遲鈍,卻知道那不是嘲笑,“還真是少爺脾氣?!?/br> “我沒有兄弟姐妹,mama也不想再生,所以他們達成一致,都想要我未來進入公司?!?/br> 家里企業做珠寶生意,走畫家之路與公司風馬牛不相及,他受到簡風的啟發,同樣是學藝術,如果是珠寶設計,就不能算他不關心家族生意。 算他們彼此各退一步。 金貴小少爺,未來繼承人。除了這種背景,無有學生會高一的暑期就頭痛未來的路如何走。 “有錢人不都這樣,不是還有職業經理人,又無需你親自打理?!焙嗭L話匣打開,彼此間有片刻短暫的推心置腹,“一個位置而已。坐上去,你從前的逍遙日子也未必就會受到影響?!?/br> 物以類聚,向南珺身邊同他背景相似的所謂朋友很多,十幾歲的年紀便像足了紈绔,生日禮物張口已懂得向父母索要超跑,于車庫中整齊排列,只等成年手握駕照,在海濱大道兜上幾圈,一舉成名。 出身相似的公子哥想法都空前一致,連同勸向南珺的話術也如出一轍:不要自己想不開,同家中作對沒有意義,念商科金融有什么關系,拿到畢業證就是自由人生。 到時呼風喚雨,再繼續上演理想不死,也為時不晚。 他曾真誠過,無人將他的想法當真。他所謂理想,在那個富少圈里仿佛一個笑話。 他當著簡風又講一遍:“我不想。我討厭應酬、討厭商場、討厭生意。捧一顆心給人,未必得到珍惜;而為了自保態度犀利,又總怕要無可避免地傷到人?!?/br> 簡風沒想到十幾歲的少爺口里會講出這樣的話。 生意場上多不誠實、不純粹,他沒機會親歷過,卻不少在新聞見過許多合伙人因一點意見不合便一拍兩散。 哪里有真心,不止生意場,去別處尋也是難事一件。向南珺像白玉浸在墨里,出水的那一刻讓他刮目相看,突然變得好不同。 縱使出淤泥不染,還是太單純了些。 簡風自己十六歲時,隨父母去城里上學。校內那些頂層富二代同向南珺這種大城市公子比上不足,身價幾百萬卻也不是問題。 金錢助人迅速建立世界觀,未成年有什么問題,早早知道家大業大,遲早都是自己囊中之物。于是年紀輕輕便可以隨心所欲,無人在財富面前選擇叛逆。 簡風有短短幾秒惋惜。向南珺空有一顆不欲傷人的善心,卻在玻璃塔里被保護太好,來不及知道這世界其實物欲橫流,你不傷人,卻未必無人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