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位卻依著乘客要求,小心跟在巴士后,一腳油門一腳剎車,不夠痛快。 龜速開了許久,后排乘客終于一句“停車”,司機如釋重負。 余回腿長占盡優勢,下了巴士,三兩步消失在夜色轉角。向南珺跟著匆匆落車,車門砰一聲合上,司機只得將要找的零又放回車斗。 余回在街角的一家大排檔落座。白色塑料桌椅,餐布一兜、一換,便完成新舊食客更替。 走過去,找一個距余回遠些的位置坐下,像一個普通食客,點一份餐、安靜吃完,也未必會被發現。 晚宴那樣多人,只一面之緣,余回大概不會記得他是哪位。不過是自己一直用一個模糊的假設,徒增緊張。 向南珺幾番猶豫,最終還是只敢龜縮在不遠處一棟唐樓拐角。他躲入一片陰影,那邊望過來看不到他,卻剛好他觀察余回的一舉一動。 連菜單都無需看,徑直走到店家收銀臺去,手寫一份餐單,交到廚房。老板忙完其他桌的點單姍姍來遲,同他熟絡招呼,他的餐在此時上桌。 余回點了一份燒鵝瀨,大快朵頤。又幾口速飲完一大杯凍檸茶,如風卷殘云。食畢,這才放下筷子,眼神向這棟唐樓瞟來。 莫須有的緊張又開始作祟,明知他未必看得清,向南珺依舊心虛轉身,藏身于承重柱后。 大排檔那邊人聲鼎沸,有人喝酒劃拳,襯得他這里更加安靜。撲通、撲通—— 安靜到向南珺幻聽,以為自己一顆心臟快要從胸腔逃逸。 他從口袋的香煙盒里掏出一支,火機卻在此時無情罷工。 身側遞來一支火。另有一只手伸過來替他擋風,湊近他嘴邊香煙?;鸸庹沼诚?,骨節分明。 向南珺將煙放進嘴里吸了一口,待煙尾的那一點火星徹底活過來,才抬頭對來人說了聲“唔該”。 火苗尚未熄滅,這一處太暗,他辨清來人的臉花費了一秒時間。而后,確認他并未睡在路邊、仍身處現實而不是夢境,又花了一秒。 手中煙灰抖落一撮,只抽了一口的好煙無聲中飄至地面。 那人按下火機的手終于在此時松開,火苗“簌”地一下熄滅,向南珺重新落回一片陰影。 余回半張臉落于陰影內,另一半被昏暗的街燈照亮:“還要跟我到幾時?” 這是余回這一晚首次開口同他講話。向南珺一時有些惶然,來來回回,手指撫平了褲袢的褶皺:“你知我跟住你?” “你在會場的眼神,分明就在講‘等等我,有話同你講’啊。另外——”余回向他走了一步,兩雙皮鞋頭碰在一起。 向南珺后撤,拉開幾公分,余回又逼上來。他再撤,直到背在身后的手觸碰到墻壁,退無可退。 余回最后一次靠近,執意要將兩人鞋尖之間的距離消除干凈。他的身影疊著向南珺的,一同被壓縮在陰暗的角落里。 確認他無法再退進墻里去,余回才又開口:“你知不知,白西裝在夜晚真的好顯眼?!?/br> 燈光太暗,向南珺看不清余回臉上的神情。卻覺得將彼此間距離迫害到空氣都近乎無法流通的人,又和剛剛在會場見過的余回不同。 于是他問:“你...認得我么?” “珺華集團的向少,兩個鐘前才同黎少介紹過,怎么會忘?!?/br> 這不是向南珺想要的答案。 “不,”還想做最后的嘗試,他堅信余回看到掛墜那一瞬的眼神不會出錯,“今晚之前,我們就認得,對不對?” 余回不做聲。 他沒有否認。 向南珺緊接著說:“我找了你很久...” 幾輛車在此時現身,朝著大排檔的方向駛去。車燈直射過來,晃過余回衣領。一頓飯的功夫,整潔領帶被拽得松散,領口衣扣解開幾顆,頸側有東西閃出光來。 車駛過后,余回身形前傾,手臂支在向南珺耳側。他沉聲,說:“我想向少是認錯人了?!?/br> 衣領敞得更開,向南珺顧不得是否禮貌,伸手貼著余回頸側,拽出那條銀閃閃的鏈條,用手提電話照亮。 短短一瞬,電話電量告罄,屏幕的光跳著亮起,又跳著熄滅。 向南珺拽著衣領將人拉近,語氣見幾分咬牙切齒:“我才沒有認錯。你就是簡風?!?/br> 那人頸上的東西他曾經戴了數年,也是他主動摘下來送給對方,為的是交換對方脖子上紅繩系著的佛牌。 只一眼他也認得。 面前的人撐著墻壁起身,面料軟滑的tie從向南珺手中輕易溜走。聲音再響起時,竟能聽見隱隱笑意:“和從前比一點沒變,別人講什么都信,小心被騙得人財兩空?!?/br> 向南珺提了一晚的氣倏地吐出去。識人戲碼終于演到尾聲,好在收官一幕未令人失望。 他沉默片刻,很小聲地講:“我不是誰都信的?!?/br> 余回輕聲笑笑,離開他藏身的這一處角落,轉身往街道上走去。 向南珺掐滅那一支煙,提步跟上。雙手插進口袋,摸到一個金屬物品,還殘留人體溫度。 他摸出來放在掌心,借街燈昏暗的光識出這是剛剛借火的那一只火機。他對著余回的背影揚手:“火機...” 余回腳步未停,轉過身倒退著走:“當做見面禮,小少爺。吸煙有害健康,少抽幾支?!?/br> 什么嘛。向南珺腹誹,哪有人一邊送人火機,一邊囑咐吸煙有害健康。那豈不是以后每次抽煙,只要用到這一只火機,就要想起這一句反其道而行的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