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遺言
時間回溯到二十七日下午三點。 瑤河水勢洶涌,李青從水里伸出頭來,兩手胡亂的抓住岸邊的野草,大口大口的喘氣。 環顧四面,暫時性的排除了危險。心中略微安穩,李青又喚了一大口氣,然后再度潛入水下,深入水面下十余米,同鄧師一起從嵌在河岸下的管道中將秦武朝拽了出來。 在其后,鐘若曦拖出了石應輝,楊迅,文揚和古月緊緊隨在后面,幾人這才游到了水面上。 “不能在這里久留?!崩钋鄬⑶匚涑成狭税?,“西隆軍知道出口在哪里,很快就會派人來?!?/br> “秦武朝!秦武朝!”鄧師拍了拍秦武朝的臉頰,“還撐得住么!” 秦武朝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咧嘴一笑:“斷了一只手嘛,算得了什么。隊長,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能走?!?/br> “失血太多?!编噹煻⒅匚涑n白的臉頰,目光微凝,而后猛地轉過身去嚷道:“石旅長怎么樣?” “已經昏過去了?!辩娙絷乩渎暬卮?。 李青沉聲道:“沒時間耽擱,將他抬起來,繼續走?!?/br> 楊迅臉色一陣泛青:“我們現在瑤河西岸,必須渡河,才能同紀文斌匯合?!?/br> “現在渡河?”鄧師臉色一變,“不成,這會要了秦武朝和石旅長的命?!?/br> 李青眉頭一蹙:“鄧師,知道我們的具體位置么?” 猶豫了一下,鄧師搖了搖頭:“不清楚,但我們現在的位置應該是在鏈子橋上游?!?/br> 鐘若曦檢查了一下石應輝的傷勢,偏頭道:“派一個人渡河去聯系紀文斌,其余人沿瑤河繼續向上游走?!?/br> “可以?!编噹熯B忙點頭,“瑤河是古舀河的支流,這樣一來我們會多繞路,但絕對是最保險的走法?!?/br> 李青點了點頭,吩咐道:“文揚,你去同找紀文斌,帶他和老馮也沿河岸向上游走,等到我們渡河之后再匯合,一路小心?!?/br> “明白?!?/br> 文揚應下,同行動隊暫時分離,獨自游過瑤河去找紀文斌。而其他人則帶著傷員,沿著瑤河岸邊一路向上游走。 天空依然在下雨,瑤河到了汛期,河岸邊泥濘不堪,很多地方甚至需要涉水通過。行動隊的所有人經過了會堂中的一番搏殺,身體都已經達到了極限,這個時候又在極度惡劣的條件下急于奔命,每邁出一步都相當艱難。 傍晚時分,鄧師從后面趕上李青,抬手摸了摸秦武朝的額頭:“隊長,他們兩個人都在發燒,咱們必須停一停,要不然他們就撐不了多久了?!?/br> 李青問道:“往前走一走,都留意一下,看看有沒有能夠用來避雨的地方?!?/br> 當晚六點左右,行動隊在河岸邊的山崖上發現了一個泥洞,楊迅折了一根樹枝探進去搗了搗,一大群蝙蝠便受驚而起,從泥洞中沖了出來。 泥洞很淺,成年人要彎腰才堪堪鉆進去,尺寸之間僅容三四個人躲避風雨。 楊迅探頭進去,一股刺鼻的氣味兒撲面而來,使得已經近乎于虛脫的他禁不住干嘔了一聲:“真臭…” “不管怎么說,也是個容身的地方?!崩钋噍p聲道,“把秦武朝和石應輝抬進去,讓他們休息一夜,我們明早再趕路?!?/br> 原本還打算冒險生一把火,但天氣實在是太差,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連任何一點兒引火的東西都找不到,最后也只好作罷。 李青讓鄧師鉆進洞里去照顧秦武朝和石應輝,其余人都守在洞外面。反正身上早已經濕透,也不在乎再被風雨淋一宿了。 “進來個人!”鄧師忽然將腦袋抻出洞口叫道。 李青對鐘若曦道:“你去,石旅長傷的很重,我估計…他要是醒過來了,讓他交待幾句?!?/br> “嗯?!陛p輕點頭,鐘若曦也低頭爬進了泥洞里。 到處都是蝙蝠的糞便和一些小動物,小昆蟲的殘尸,散發著nongnong的腥臭氣味兒。鐘若曦強忍著從胃中翻涌上來的惡心感,低聲問:“情況怎么樣?” 鄧師點燃了打火機,聲音有些艱澀:“你自己來看吧?!?/br> 透過昏黃的光線,鐘若曦看向了此刻泥洞中的兩名傷員,瞳孔便是禁不住狠狠一縮。 鄧師已經解開了兩個人的上衣,將他們的傷勢暴露出來。石應輝依然昏迷不醒,他的腹部密布刀口,半邊胸骨已經完全塌了下去。秦武朝斷了一只右手,身上也有很嚴重的鈍器挫傷。鄧師抬手在他胸前按了按,已經捏到了一根斷裂的肋骨。 拍了拍秦武朝的臉頰,鄧師沉聲道:“你不是說只斷了一只手么,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這不礙事,不礙事?!鼻匚涑呛钦f著,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鐘若曦盯著石應輝,抿了抿小嘴問道:“他…怎么辦?” “你明知故問了?!编噹煹幕卮?,“我剛剛把石旅長漏出的腸子塞了回去,所幸他傷了右胸骨,如果是左胸塌傷,壓迫到心臟,當場就會斃命?!?/br> “還能救么?” 鄧師看了鐘若曦一眼,沒有回答。 鐘若曦也根本不需要知道答案。 光芒忽然消失了,等到打火機再度泛起光亮時,鄧師已經將他濕漉漉的外衣脫了下來。 將衣服卷了卷,鄧師遞給了秦武朝:“咬住?!?/br> 秦武朝用左手將鄧師的衣服接過來,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當即蹙起了眉頭:“我艸!鄧師,你這衣服上是什么味道?惡心死了?!?/br> “別廢話,咬住?!编噹熞坏裳?,“你要是不服,我還有一只鞋?!?/br> “你快點兒?!鼻匚涑读顺蹲旖?,將那件衣服叼在了嘴里,蹙著眉沖著鄧師點了點頭。 將胡亂包裹在秦武朝手臂上的布條小心翼翼的拆開,鄧師盯著被雨水浸得慘白的斷口,狠下心來將火機湊過去,灼燒了起來。 在泥洞中滿滿的腥臭味兒之中,又夾雜了一絲絲皮rou焦糊的味道。秦武朝悶哼了一聲,瞪大了眼睛,目呲欲裂,額頭上青筋暴起,顯得分外猙獰恐怖。 過了一會兒,秦武朝身子一軟,昏死了過去。 鄧師將傷口燒了,然后垂下手,緊緊攥著發燙的打火機,感覺著那股灼痛自手心升起,眼淚就在黑暗中無聲無息的流下來了。 “你陪一陪石旅長吧?!编噹熉曇舾蓾?,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將打火機塞進了鐘若曦手里,然后跪爬著鉆出了洞口。 后半夜,石應輝終于醒了。 鐘若曦打著火機,俯身將耳朵湊到石應輝嘴邊:“石旅長,你說什么?” 石應輝嘴唇蠕動,卻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 “石旅長,我聽不到…” 石應輝又動了動嘴唇,這一次鐘若曦聽清了,石應輝是在問自己還有沒有救。 鐘若曦沉默了一會兒,石應輝眼睛緩緩眨了一下,心下已經明白了。 “我…我要見…見李青…” 鐘若曦連忙沖著洞外喊:“李青!李青!” 李青縮在一棵大樹下,抱著瑟瑟發抖的古月,聽到鐘若曦在叫自己的名字,渾身猛地一個激靈,立即起身,爬進了泥洞里。 “石旅長要同你說話?!辩娙絷匾е翢o血色的嘴唇,輕聲說道。 “石旅長,我在?!崩钋鄿惖搅耸瘧x身邊,“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說吧?!?/br> “李…李青?!笔瘧x忽然緊緊抓住了李青的手,費力的抬起了頭,“我受了軍令,一定要將鐘廳長平安帶回隴西,你…你要幫我…” 李青點頭:“你放心,我會保證若曦的安全?!?/br> 石應輝點了下頭,咻咻的喘著粗氣,嘴角緩緩泛起了一抹笑容。 “我原以為只不過是丟了一根手指,沒想到把整個人都丟下了…” 在打火機慘淡的光芒中,石應輝瞪圓了眼睛,似乎在死死盯著什么東西,他保持著這樣一種狀態,再也沒有了聲息。 鐘若曦顫抖著伸出玉手,將石應輝的雙眼撫合。她熄滅了火機,黑暗中傳出牙齒打戰的聲音。 “我們…我們做錯了么,李青,我們做錯了么?” 李青知道,這個時候的鐘若曦,需要有個人將她攬在懷里,然后堅定的告訴她這次行動沒有錯。行動隊雖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西隆軍的損失更為慘重。他們在敵人的心臟上狠狠的插了一把刀子,他們結束了第六次隴西戰爭,他們使兩國免于戰火,他們拯救了無數士兵,平民的生命,他們用傷痛和鮮血換來了長久的和平。 李青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但是李青做不到。他是一個平凡的人,非但平凡,而且自私。他既沒有憂國憂民的抱負,也沒有大義凌然的英雄氣概。這種時候,他已然自身難保,更加沒有能力去給予鐘若曦絲毫安慰。 “我不知道?!崩钋噍p聲說著,臉頰僵硬的沒有絲毫表情。他跪爬著退出了洞口,猶如一只倉皇逃竄的喪家之犬,將鐘若曦獨身一人,扔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面對著昏迷不醒的秦武朝,面對著一具愈發冰涼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