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節
被搶走了手機的銀發青年忽然開口:“維蘭德?!?/br> 沒有回應,那個金發的男人不在這里。 黑澤陣垂眼看那頭狼,問:“你不回來,是因為不想跟我攤牌,這樣就不會結束,是嗎?” 白狼咬住了他的手,這本來是個很危險的動作,但黑澤陣一動不動,就好像什么都沒有察覺到一樣。 外面的風雪越來越大。 銀發青年注視著那頭狼,很慢也很平靜地說:“那只鷹是你?!?/br> 剛回到城堡的時候,從雪原的窗外看他的鷹。那只鷹落在窗邊,歪著頭看他,墨綠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那只渡鴉是你?!?/br> 他跟老館長去見瑪麗的時候,在小鎮的屋檐上看他的渡鴉。那只渡鴉心虛地啄了啄羽毛,就從他眼前飛走了。 “那只貓也是你?!?/br> 他在倫敦撿到的,一直跟著他和赤井秀一走的雜毛小貓。那只小貓一路跟著他到了城堡里,和誰都很好,唯獨不親近維蘭德。 “……狼,也是你?!?/br> 在他懷里的狼。 白狼把腦袋蹭進他懷里,假裝什么都聽不懂,直到黑澤陣抬起手,要把狼拎下來的時候,他手下的皮毛忽然變了模樣。 金發的男人攥住他的手,嘆氣,說:“你可以不說出來的?!?/br> 這是維蘭德。 黑澤陣看著跟他記憶里并不相同的維蘭德,沒說話。眼前的維蘭德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神情有些疲憊,長長了許多的頭發也沒怎么打理,唯獨在看他的時候是笑的。 維蘭德變回了原本的模樣,絲毫不為自己剛才假裝白狼時的得寸進尺感到尷尬,他甚至俯下身去摸黑澤陣的臉,只是被黑澤陣按住了手。 “你可以不說出來?!本S蘭德重復了一遍。 整個雪原小屋里一片寂靜,就連外面的風聲也停止了。黑澤陣跟維蘭德對視,能看到維蘭德眼里的悲傷。 黑澤陣說:“我給了你足夠的時間,維蘭德,但你一直在逃避?!?/br> 維蘭德再次嘆氣。 他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黑澤陣回答:“太順利了……一切都太順利了,維蘭德,你知道,我的人生永遠不可能一帆風順,哪怕是在夢里?!?/br> 維蘭德無奈地苦笑。 黑澤陣又問:“多久了?” 維蘭德回答:“十二年?!?/br> 黑澤陣看著維蘭德,說:“我問的不是這個時間?!?/br> 不是你在這里把我從雪原帶走,或者我從那個冬天的城堡里醒來的時間,維蘭德,你知道我在問什么。 兩雙墨綠色的眼睛對視,視線交匯的瞬間仿佛有風雪從世界的邊緣吹過。 在這一片靜寂的天地里,維蘭德低聲說:“沒有多久,只是一場夢的時間而已,等你醒來的時候還會見到你認識的那些人?!?/br> 黑澤陣伸出手,動作很慢地攥住了維蘭德的頭發,一字一頓地說:“我問的是——你嘗試了多少次、把我困在這里做了多少場夢,才達成了現在的結果?!?/br> 維蘭德沒有回答他的話。 金發的男人順著動作俯下身,親吻了黑澤陣的額頭,用很輕的聲音說:“別問,你不需要知道,我會重新開始,我會做得更好,我向你保證。睡一覺吧,我會叫醒你的?!?/br> “……維蘭德?!焙跐申囌f。 “我會一直在?!本S蘭德回應道。 黑澤陣知道,他知道維蘭德一直在,到了最后他們都彼此清楚對方對這件事的知情,只是誰都沒說。黑澤陣覺得自己已經不止一次地捅破過窗戶紙,但維蘭德從來都沒有聽過哪怕一次。 他被維蘭德反復困在這個像是夢境的世界里,一切的一切都很美好,每次要發生什么的時候,維蘭德總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化險為夷,讓他們的生活重歸平靜。 這也意味著維蘭德見過所有的危機,并找到了解決它們的方法。黑澤陣不想知道維蘭德到底這么嘗試了多少次,但維蘭德自己要知道——維蘭德,你需要知道你在做什么。 “還不夠嗎?”黑澤陣說,“我還不夠縱容你嗎,維蘭德?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 維蘭德笑起來:“怎么可能夠呢?我要給你的是永遠?!?/br> 永遠,永恒。黑澤陣最不想聽的就是這個詞。他閉了閉眼,說:“沒有永遠的東西,維蘭德。沒有?!?/br> 維蘭德說有,不用擔心,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跟以前一樣,所有的事交給我就好。 黑澤陣終于嘆氣。 他說:“維蘭德,我已經長大了?!?/br> 他踩了踩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說出了某個古老的單詞,似乎是以人類社會的任何語言都無法表述的音節,那是某個存在的名字。 一條巨大的銀色尾巴橫在他們面前,隔開了黑澤陣與維蘭德。巨大的、像是燃燒的蒼白火炎一樣的生物出現在他的身后,這次祂沒有阻止黑澤陣看祂,可黑澤陣也沒什么心情。 維蘭德站在那條銀色尾巴的對面,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神情看起來更難過了。 黑澤陣問那只銀色的生物:“你能帶我離開,對嗎?” 世界港的首領向他點點頭,用巨大的尾巴掃過黑澤陣的身體,力道恰好不會把他撞倒。 銀發的青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卻不怎么高興,在長久的沉默后,他問:“那我不能跟你走的理由,是什么?” 他不可能是第一次叫祂出來。 即使世界港的他不會每次都回應他的呼喚,但維蘭德把他困在這里的時間里,他一定會去找能解決事情的人。那個銀毛就在這里,那他至今還在被困在維蘭德的世界里的原因呢? 黑澤陣跟銀色的生物對視,直到他聽到一個聲音——不屬于人類的語言,但他意外地聽懂了全部。 “因為你離開,他就會死?!?/br> 這個只剩骨架的世界被綁在了維蘭德身上,或者說世界的血rou就是維蘭德本身,要剝開表皮、挖開血rou去帶走里面的心臟,那它和維蘭德都會死。 所以,黑澤陣不會離開。 他一次次地被困在這里,維蘭德也一次次地嘗試,直到打出最好的結局,又或者那也不是終結。 “你要走嗎?”維蘭德笑了一下,對他說,“我不會攔你,也攔不住你,我和這個世界誕生于一場夢境,不比一張紙更牢固?!?/br> 甚至不需要那只魔法生物動手,黑澤陣自己只要想,就能輕而易舉地把這個世界撕得粉碎。 但他不會這么做,維蘭德用更牢固的東西把他鎖在了這里。 黑澤陣想,他對維蘭德夠縱容了,這個大概是失去了什么……失去了他的維蘭德。只要看到這個人的真容,他就知道過去發生了什么,以及維蘭德到底為什么這么做。 他會一次次地縱容維蘭德,因為他自己已經死了,沒有再回去的必要,就算有人在等他,他們等到的也只是信件或者他的葬禮。 所有人都會面臨死亡,他只是選擇了自己死亡的時間,不早不晚,反正以他的身體,也只能再活幾年。九年前的那時候……他往自己的血管里注射藥物,不是沒有代價的。 維蘭德看著他。 那只銀毛也看著他。 黑澤陣想,這樣的場景一定發生了不止一次,每一次他都做了同樣的選擇。他可以這么下去,但維蘭德不行。這個維蘭德……連外表看起來都不怎么好,以維蘭德的那個性格,內里多半已經徹底空了。 現在的維蘭德還能保持理智,以后呢?他會為了所謂的永遠,把黑澤陣變成什么,又把他自己變成什么呢? 沒人知道,現在的維蘭德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黑澤陣對維蘭德說:“我不會離開,你贏了,維蘭德?!?/br> 維蘭德想做什么的時候,總會做好萬全的準備,不管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都會達成目的,哪怕是被記仇,哪怕是從此跟自己的兒子成為徹徹底底的陌路人。他總能做到的。 可維蘭德的臉上并沒有多少高興的意思,或許他也知道,再過一段時間他還會看到這個場面,而他的征途尚未結束。 黑澤陣并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他抬起頭,對那只銀色的魔法生物說:“幫我做一件事——殺了我,讓他解脫?!?/br> 他不會離開,也不會讓這個世界消失,但他可以。維蘭德不會死,即使是脆弱如薄紙的世界,也有它生存的權利,但是原本已經死亡的人,終歸要回到死亡的世界里去。 巨大的銀色魔法生物似乎并不愿意。 祂說了什么,黑澤陣聽懂了:黑澤陣的靈魂是屬于祂的,如果祂動手,那黑澤陣的靈魂也會消亡,祂不愿意。 黑澤陣盯著祂,語調緩慢地說:“我可不記得我什么時候成了你的所屬物?!?/br> 銀毛把巨大的尾巴拍在了他腦袋上,動作很輕,但對黑澤陣來說還是重了點。他嘖了一聲,說那也可以,但你要幫我的忙。 ——給你一個名分,殺死我結束這一切;或者什么都沒有,你選吧。 世界港的首領:…… 祂很久都沒有被人這么威脅過了,該說不愧是同一個顏色的靈魂嗎?祂低著頭,將腦袋放到距離黑澤陣很近的高度,問:真的要這么做嗎? 黑澤陣說:“嗯?!?/br> 維蘭德就在這個時候用沙啞的語調說:“不行,你不能死?!?/br> 黑澤陣沒看維蘭德,背對著那個金發男人說:“這是我的事,是我的選擇,不是你的?!?/br> 他頓了頓又說:“我給你自由,父親?!?/br> 蒼白色的火焰從視野的邊角劃過,隨后將眼前的一切遮蔽,黑澤陣最后看到的,是維蘭德逐漸變得驚惶的表情。 “juniper!你不能!” 維蘭德大喊,想向這個方向跑來,卻有一道蒼白色的火焰擋住了他的去路,他觸碰火焰的時候整條手臂都瞬間變成的飛灰散盡,于是他站在原地,看著那只巨大的魔法生物用尾巴將銀發的青年卷起來,然后——緩緩碾碎。 從出現裂痕,到徹底崩裂,只花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最后那個銀發的青年往維蘭德的方向看來,他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變成了炸開的碎片。 靈魂的碎片四散紛飛,有幾片落到維蘭德臉上,為他拭去了眼淚。 維蘭德跪在了地上,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他想要喊黑澤陣的名字,可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最后他掐著自己的喉嚨,在無法呼吸的間隙,從胸腔里吐出幾個帶血的音節。 “juniper……” 銀色的魔法生物低頭看著那個金發的夢境魔法師,看了一會兒,也用爪子按了按他的腦袋。 祂說:我說過了,你會輸,維蘭德。 來自夢境世界的維蘭德低著頭,血順著金發往下流。他低聲說:“……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想跟他多待一會兒?!?/br> 他怎么會不知道juniper是什么樣的人呢。 維蘭德抹掉嘴角的血,站起來,說:“我輸了,履行我們的約定吧?!边@一刻,他是真真正正,輕松地笑了。 結束了,他想。他從別人那里偷來的片刻光陰,終于在這一刻走到了盡頭,但他想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