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節
他聽到那個銀發男人問:“然后呢?” 語氣平淡,好像對這件事并不在意。幾縷銀發從他的肩頭垂落,搭在手臂上,隨著呼吸晃來晃去。 維蘭德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還是說……你真打算用幾十年的時間,代替我來完成這件事?!?/br> “噗?!?/br> 銀發男人笑出了聲。 他放開維蘭德的頭發,覺得維蘭德還是那個維蘭德,即使一切都失去掌控,還是能保持絕對的冷靜,來評判和推斷“阿爾貝特”的所作所為。 “隨便你怎么想,放心吧,我跟你一樣看那個組織不順眼,不過——用不到那么長時間?!彼逼鹕?,重復了一遍,“一個隱修會而已,摧毀它用不了那么長時間,我可不像你那么沒用?!?/br> 他說這話的時候全無笑意,聲音也比平時要冷得多。 銀發男人要往外走,維蘭德低著頭,在他即將踏出門的一刻,問:“你到底是誰?跟我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黑澤陣低笑,頭也不回地回答:“我不是說過了嗎,‘父與子’的關系。維蘭德先生,你到處撿小孩,是要付出代價的?!?/br> 他走了兩步,忽然停下。 背后的維蘭德沒有回應,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但黑澤陣知道,維蘭德估計不會繼續在這里待多久了。他不知道維蘭德是怎么想的,但能猜到維蘭德會怎么做。 考慮到這點,黑澤陣轉過身,問維蘭德:“你想吃什么?” 維蘭德沒立刻聽懂他的問題。 黑澤陣耐心地解釋:“今天天氣不錯。而且,我也沒打算把你餓死在這里?!?/br> 那樣會有點好笑。 他確實有在這里找到用以補充營養的針劑,但恕他對這個時代的技術不是很信任,以他的計劃需要的時間,等他把維蘭德還回去的時候人怕不是都要瘦了…… 黑澤陣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維蘭德。嘖,他覺得維蘭德本來就夠瘦了。 維蘭德抬頭看他,神色莫名。 …… 森林深處的城堡。 黑夜越來越漫長,等到再過一兩個星期的時候,這附近將迎來極夜。深夜的城堡里一片寂靜,月光照進走廊,有一間臥室的門被悄悄推開,幾只小腳丫試探性地往外探了探,然后是戴著睡帽的小腦袋。 “老師還沒回來嗎?”雙胞胎從城堡深處的走廊里探頭,兩個小腦袋疊在一起,下面又拱出幾只不一樣發色的小腦袋來。最小的小孩抱著枕頭倚在門框上,剛走了兩步就栽到枕頭上,呼呼大睡。 大一點的紅發男孩枕著手臂,從走廊的另一側出現,大步從他們旁邊走過,懶洋洋地說:“說不定他已經死在外面了,只是沒人敢說而已?!?/br> “abies!”雙胞胎異口同聲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同時也是代號。 紅發男孩撇撇嘴,毫不在意地說:“我只是說實話而已,館長老頭子都沒回來,怕不是在給他舉辦葬禮呢?!?/br> 孩子們一齊反駁他: “維蘭德只是受傷不能回來而已!他明明給edel和leon準備了禮物!” “他是不會死的!” “abies!快點給維蘭德道歉!” 被踩到尾巴的小孩們大聲嚷嚷,abies只好舉手投降,說好吧好吧隨便你們怎么說。這樣敷衍的態度當然不能讓小一些的孩子們滿意,于是他們鬧成一團,誰也說服不了誰,直到有個聲音打斷了他們。 “閉嘴?!?/br> 冷淡的聲音從樓梯上方傳來,坐在旋梯扶手上的銀發少年往下掃了一眼,城堡的走廊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大臥室門口的幾個小腦袋偷偷摸摸縮回去,只有abies依舊站在走廊中央,往上方看去。 juniper只穿著純白的單衣,披著維蘭德的外套,坐在旋梯的頂端。他往下看,跟abies對視,把手里的書往下一扔。 “都去睡覺?!?/br> 他說完,幾個躲在門口的小枕頭又挪了挪,終于從他的視線里消失。 abies接住他扔下去的書,隨手放到旁邊的書架上,問:“你打算等到什么時候?不管維蘭德死沒死,他肯定出事了,我們就在這里等著?” 維蘭德跟他們兩個說過,只要不是他親自回來,那他們就要立刻從城堡的秘密通道撤離;眼下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雖然有平安無事的消息傳來,但維蘭德沒出現,他們該走了。 不過……這幾天城堡里的其他大人都不在,現在這里是juniper做主。 銀發少年語氣平靜地說:“再等等。維蘭德說過他會解決?!?/br> 他抓住肩上的外套,從旋梯頂端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到地上。跟abies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一邊將外套披好,一邊說:“我相信維蘭德?!?/br> 維蘭德向他保證過,會解決一切……個鬼。juniper面無表情地想,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維蘭德,那個蠢貨指不定是被人關在哪就快餓死了吧。 …… 臨時據點。 維蘭德不得不承認綁架他的銀發男人很會做飯,起碼對大部分的餐點都能上手。不管他以什么樣的心情點了什么樣的飯菜,“阿爾貝特”都能親手給他做出來,而且手藝很不錯。 但是……這個人自己不吃東西。 維蘭德盯了他很久了,那個銀發男人每次都只是盯著他吃飯,坐在餐桌上一動不動,維蘭德就沒見過“阿爾貝特”吃東西的時候——假設咖啡和煙算的話,那還是有的。 他有在懷疑“阿爾貝特”其實不是人類,而是從哪個煉獄里跑出來的惡魔,跟不知道誰簽訂了契約來替他完成使命……總之不會是他自己在夢里簽的。 當然,維蘭德不會真的這么想,他主要懷疑的地方是“阿爾貝特”的體溫很低,比juniper還要低,再加上“阿爾貝特”當時明明受傷到那種程度卻沒死的事實,維蘭德修改了自己的猜測。 或許“阿爾貝特”并不是那個研究所背后的人派來的,他跟“海拉的芬里爾”一樣,都是那項研究的實驗品……或許還是更成功的那一類。只是從維蘭德的角度看,這人做事隨心所欲,而且并不是為了掌控a.u.r.o才做出這些事,并不是像為別人工作的模樣,大概也是遺落在外面的實驗成果? “不合口味?” 銀發男人突兀地問他。 維蘭德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沉默了太久。他這幾天逐漸摸清了“阿爾貝特”的性格,知道這個人其實不會輕易動怒,就放下刀叉,問:“如果我說是?” “那我也懶得做第二份,你餓著吧?!焙跐申囂袅颂裘?,面無表情地說。 他看著維蘭德吃完,收拾了桌子,去了廚房。 他不擔心維蘭德趁這個時候跑了,事實上他早就做了準備,就算維蘭德能跑出這間房子,外面也有人看著——當然不是a.u.r.o的人,黑澤陣在城市里閑逛的幾天也不是什么都沒做。 現在他跟維蘭德正在消磨彼此的耐心,看誰先忍受不了現在的局面。他覺得那個人會是維蘭德,雖然他了解維蘭德,知道這個人相當有耐心,但黑澤陣自己忙著整理這個時期a.u.r.o、隱修會、教授和fafnir各方面的情報,能給維蘭德做飯就不錯了。 “你很擅長做飯?”維蘭德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 “嗯,家里有小孩。我不是說了嗎?帶朋友的孩子來旅游——我可沒有騙過你?!闭f最后這句話的時候,他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維蘭德。 維蘭德不為所動,冷靜地指出:“阿爾貝特不是你的真名?!?/br> 黑澤陣笑了聲。 “不,它是,起碼曾經是。那是我父親的名字,而我是他的長子?!彼驹摾^承親生父親的名字,不過那個未來從他未滿周歲開始就徹底消散。 這個名字有意義。也正是因為這點,如果不是面對非常特殊的情況,他不會使用它。 第二天。 “阿爾貝特”沒吃飯,維蘭德也沒看到他吃飯。那個銀發的男人一直坐在桌子前,整理大量的情報,時不時皺眉,或許遇到了什么難題。 第三天。 “阿爾貝特”沒吃飯,維蘭德也沒看到他吃飯。有人來找“阿爾貝特”,維蘭德側頭聽了一會兒,聽出是基金會的人——基金會有人背叛了他,這點他早就想到了。他并不憤怒,只是冷靜地重新規劃自己能做的事。 第四天。 “阿爾貝特”沒吃飯,維蘭德也沒看到他吃飯?!鞍栘愄亍贝蛲觌娫?,扔下工作匆匆出門的時候,甚至把沒被綁起來的維蘭德忘在了家里。 維蘭德等了很久,沒等到那個銀發男人回來,還是去看了被扔在桌子上的資料——他當然有趁這個機會逃離的打算,但對方有恃無恐,必然做了準備,維蘭德也從窗簾的縫隙里看到了疑似監視者的人?,F在他不清楚外面的形勢,對方卻握著他們的情報,維蘭德不打算貿然行動。 他翻開那些資料,一行行規整的文字列出了當前的形勢、未來可能發生的事,以及一些維蘭德都不知道的情報。大多數信息都是只有寫下這些東西的人能看懂的只言片語,維蘭德只能從這些文字并不統一的單詞里推斷具體的含義。 “阿爾貝特”有四到五種常用的語言,這是最直觀的信息,這點跟“阿爾貝特”自己的描述相同,環游世界、在各國游歷,但這些語言里沒有丹麥語。也就是說,從睜開眼睛看到館長的那一刻開始,這個男人就在偽裝了。 另外,維蘭德在里面看到了跟教授提到的那份研究相關的字眼。 很近——對方距離教授要找的東西很近,如果通知教授,那個為此付出一生的老人會愿意插手的。維蘭德想。但他并不打算現在就打破微妙的平衡,因為叫做阿爾貝特的人是認真地、完完全全地在耗費心力完成a.u.r.o的使命,這也是維蘭德最想搞懂為什么的事。 他從頭到尾看完,那個人都還沒有回來,于是維蘭德把“阿爾貝特”的工作文件整理好,整理得比之前還要整齊,放了回去。 那個銀發男人回來的時候,并沒有在意維蘭德看了文件的事,而是先笑了聲,說:“我以為你會離開?!?/br> 維蘭德反問:“你真會讓我走?” 他不覺得自己能從這里逃走,起碼現在不能。他還沒有做好完善的準備。 銀發男人假裝想了想,露出一個十足惡劣的笑來:“不會,但我會讓其他人來跟你作伴——你想看到哪個孩子?最鬧騰的雙胞胎?最小的菲卡?最不聽話的juniper?還是……你派去法國的阿法納西?” 維蘭德看了他很久。 就在黑澤陣要轉身的時候,維蘭德忽然說:“叫juniper來。他不是你的兒子嗎?” 銀發男人微微瞇起眼,說:“他是你的兒子?!?/br> 第五天。 “阿爾貝特”沒吃飯,維蘭德也沒看到他吃飯。 維蘭德:“……” 維蘭德:“我們談談,阿爾貝特?!?/br> 當時黑澤陣正在為烏丸那個老東西的事惱火,準確來說是fafnir,那個老東西并沒有用烏丸集團的身份出面。黑澤陣本想讓維蘭德閉嘴,但最后還是轉過頭,問被他綁架的金發男人有什么事。 維蘭德說:“你該吃點東西?!?/br> 黑澤陣:“……用不著你管?!?/br> 但即使他不理維蘭德,維蘭德也一直盯著他看,背后的視線讓人煩躁,黑澤陣又不能把維蘭德丟出去?,F在就算是他想扔,維蘭德也會因為他前面一長串的威脅而不敢輕易離開,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黑澤陣可太懂了。 最后他站起來,抓住維蘭德的衣領把人揪起來,狠狠威脅道:“別多管閑事?!?/br> 維蘭德卻注視著他,語氣平和地說:“你有心理創傷,或者經受過長期的訓練,對別人的視線很敏感。比起與生俱來的天賦或者嚴格的反偵察訓練,你的情況跟接近被人長期監視的結果?!?/br> ……挺像是什么實驗體的,維蘭德想。但“阿爾貝特”相當豐富的生活經驗和技能又駁回了這個可能。 銀發男人的目光更兇狠了。 維蘭德心平氣和地說:“你向我承諾,會取代我、代替我達成目標,那你就不能在那之前倒下。你是人,你應該吃點東西,以及好好休息?!?/br> 他不但沒見這人吃東西,也沒怎么見對方睡覺——每次銀發男人都恨不得把維蘭德打暈或者喂點安眠藥,但事實是根本用不到,因為維蘭德睡著了他都沒睡。 其實維蘭德也想保持清醒,但抽屜里的營養針劑有安神藥的成分,還是他自己讓基金會的人加的。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維蘭德可太懂了。 “……呵?!?/br> “阿爾貝特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