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節
他終于抬起頭,那雙紫灰色的眼睛里,仿佛蒙上了一層惶然的霧灰。 第295章 腐爛的永生花 4月8日上午。 約納斯先生和天城老師被找到的時候, 是在一座倉庫里,他們被打暈丟到了這個角落,兩人腦袋上還有個一模一樣的包。 據意外找到這座倉庫的交通執行課警察宮本由美說, 當時兩位失蹤人員睡得很好, 還蓋著毯子,完全不像是被綁架的模樣, 倒像是喝醉了酒不小心在這里睡著了。當然, 這只是個類比的說法,而且那位叫做約納斯的音樂家堅決否認這種可能,他說他在外面從不喝酒,除非是一位老朋友邀請他。 “那打暈他們的人是?”宮本由美的同事三池苗子看著不遠處被搜查一課接手的現場, 好奇地問。 “說到這個, 我也覺得很奇怪……”宮本由美伸出一根指頭, 回憶當時的情況, “受害人說他們是被其中一位的女朋友拆下手臂, 從背后打暈的?!?/br> “???” “真的啦,我確定天城先生說這話的時候很慶幸。雖然不排除當時他看錯了的可能, 但如果他看到的是真的,或許那位edel小姐用的是非常逼真的義肢也說不定……”宮本由美說著說著陷入了沉思。 “喂喂、我說由美, 如果真的有那種東西的話, 平時相處也就能看出來了吧?!比孛缱觾A身靠近自己的好友, 伸手在宮本由美眼前晃了晃, 說算啦,別考慮那些了, 我們還要上班呢。 她們是交通執行課的警察, 又不是搜查一課的警察,現在一課都來接手了, 她們得繼續回去上班了。 其實她們本來是在查超速的,是一輛車風馳電掣般從她們眼前“低空飛過”,宮本由美飆車追上去,這才意外找到了這座倉庫。雖然那輛車是沒追上,但找到了約納斯先生和天城先生,也不算無功而返。 三池苗子拉著宮本由美往回走,一邊說走啦走啦,一邊找她們的車在哪;宮本由美卻忽然抬起手,說:“有沒有可能是那個?” “哪個?”三池苗子找到方向,剛要走,就被宮本由美抓住了衣服。 “就是那個啊,我們昨天去看的電影,用真人手臂做成的義肢什么的?!?/br> “咦啊啊啊啊——那種東西怎么可能存在??!那時候不是你先說電影拍得過于離奇,已經根本不是科幻而是魔幻了嗎?!” “但是啊,如果只是用真人的皮膚做表面材料,還是能做得到的吧?” “哎呀別說啦別說了!我認識那個老師,他就在帝丹中學上班,他的女朋友在咖啡廳打工,如果用的是義肢的話怎么可能做服務工作還不被發現啦!快點,我們得回去了!” 三池苗子把宮本由美推了回去,兩個人很快就離開了這座倉庫。 不遠處。 約納斯老師捂著腦袋,裹著毯子,終于從警察的描述里了解到了自己現在的情況。簡單來說,就是他從音樂廳回家的路上,被那位edel小姐打暈了!天城也被她打暈了! 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放在他們腳邊的一張簽名老唱片,這里的警察正在問他們有沒有什么線索。 唱片? 他拿到唱片一看,這是他很欣賞的、十多年前的一個挪威樂隊的唱片,簽名屬于樂隊的成員朱莉——他也說過很欣賞她的歌。所以約納斯認識,這是親筆簽名,墨水剛干、摸一下還能抹掉一點的那種。 約納斯:? 不是,你等等,讓我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們說打暈我們的就是那個長得很像這個已經死了的樂隊成員的……天城先生的女朋友對吧?對吧?對吧? “你有想到什么線索嗎,約納斯先生?”叫做白鳥的警察蹲在他旁邊,頂著一頭新潮的發型認真地問。 約納斯沉默了有一會兒,問:“你說她是拆下左手臂,把我們打暈的,對吧?” 白鳥警官點點頭,回答:“雖然從咖啡廳工作的榎本梓小姐提供的線索來說,edel小姐的手很自然,不像義肢,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br> 音樂家久久凝視著老唱片上的簽名,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雖然他久居鄉下不是那么了解,但也從友人的只言片語里聽說過一些關于那個樂隊的事。 他遲疑地說:“我記得……十四年前,這個簽名的主人朱莉小姐死的時候,尸體躺在樂隊的攝影棚里,唯獨少了一條左手手臂?!?/br> 不管怎么想,這件事都非常奇怪…… 約納斯左顧右盼,去找跟他一起被打暈的天城,終于在倉庫門口看到了天城的身影。 上午的陽光打在天城的側臉上,他正蹲在那里看手機,反復點開同一條錄音。 錄音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是edel的聲音,聽得出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很開心:“抱歉啦,想不起來什么的是騙你的,因為我們家的情況很復雜,帶你這種笨蛋回去你會被他們騙得團團轉吧。晚安,來人。對啦,其實今天是我的生日,醒來可以祝我生日快樂嗎?” 他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他依舊盯著手機,從手機漆黑的屏幕里看到了自己的臉,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自己每天早上照鏡子都能看到的臉。 約納斯老師走到他身邊,問:“天城先生?天城君?” 他看到天城老師依舊盯著手機,沒有回應,就拍拍天城的肩膀,坐在了天城老師身邊。他用過來人的語氣說沒事,誰年輕的時候不會被一兩個女人騙呢,警察已經在找她了,相信不用多久就能知道她去了哪,你也不用太過傷心。 “她……” “我知道我知道,別傷心了?!?/br> “她說我是笨蛋!我看起來真的有那么好騙嗎?!”天城老師猛地站起來,攥緊了拳,義憤填膺地說。 約納斯:“……” 她有沒有真的覺得你是笨蛋我不知道,但你確實很好騙的,剛才那個認識你的警察都跟我這么說了。 搜查一課的警察正在尋找edel的身影,短時間內卻沒能找到任何線索,而與此同時,在大森會社的廢墟里,陽光照耀到的地方…… 搜救的人員掀開樓板,看到一截焦黑的肢體下,有淡藍色、已經被火燒到水分完全蒸發的物質析出。在被陽光照到的時候,它好像晃了一下,又徹底不動了。 醫院。 教授的老管家坐在病床旁邊,左邊是一個昏迷不醒的菲莉婭,右邊是一個昏迷不醒的林長洲。 菲莉婭的臉上纏著繃帶,腿上打著石膏,林長洲的情況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的右手手臂從上臂往下的部分都不見了。 公安來的醫生跟老管家說明了這兩個人的情況: 在大森會社最后一次爆炸發生的時候,菲莉婭和林長洲被埋在了下面,但幸好彎曲的門為他們抵擋了片刻,這兩個人才能在被掩埋的情況下生存。 根據對現場的還原分析,當時林長洲撞開了爆炸中心正下方的菲莉婭,并被掉落的石塊壓到了手臂,而在那之后,爆炸的余波讓周圍搖搖欲墜,菲莉婭砍斷了林長洲的手臂,拖著他往另一個三角區去,最終兩個人在廢墟里停留了數個小時,被救出來的時候都陷入了深度昏迷。 醫生翻開了菲莉婭的病歷,遞給了老管家,然后說:“病人的左腿骨折、身上有二十四處擦傷,頭部受到撞擊,但幸好搶救還算及時,沒什么大礙,只是可能需要一個很長的恢復期?!?/br> 老管家表示人能救回來就好,又看向了另一邊的林長洲。 醫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沉默了一下,才說至于這位病人,他可能很難再醒過來了。 “……用通常的話來說,就是接下來的幾年或者幾十年里,他都可能處于這種植物人的狀態,直到奇跡發生?!?/br> 但世界上哪來那么多奇跡呢? 醫生沒有把后半句話說出來,只是單手插在口袋里,拿出一支放在密封袋里的錄音筆,交給了這位來接孩子的老人。 他說,這是在現場發現的錄音,我們已經留證了,但降谷先生說還是把原件給您吧。 醫生走后,老人才在安靜的病房里打開了錄音。那是石塊滾動的聲音、樓板砸落的重響、火焰吞噬一切的噼里啪啦的聲音……還有人急促的喘息聲,以及哽咽著的哭聲。 是菲莉婭的聲音。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有時候會被重物砸落的聲音打斷,除了她這里好像就沒有一個活著的生命。 “我犯了錯?!?/br> 這是她的開場白。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犯錯,可是大家都能原諒我,因為我還小。我有時候會想為什么只有我不一樣,后來我才意識到,因為時間不夠了,維蘭德不需要我上戰場了。 “我犯了錯,一個到現在才發現的錯,我……我不應該相信教授,我當初不應該相信教授的。維蘭德說過,維蘭德說過即使是尸體也能被利用,所以維蘭德——維蘭德他!他沒能徹底地死亡。他被復活了,我也不知道他變成了什么東西!” 她深深吸氣,聲音哽咽,語句也逐漸變得支離破碎。 “jiejie說她接受了實驗,身體里有另一個人的記憶,她說她只是在那座小鎮休養,其實她在逃離挪威的時候就跟維蘭德的朋友聯系上了……她沒說是誰,但現在,現在我已經明白了。 “jiejie死了,維蘭德——維蘭德早就料到這一刻了嗎,他早就知道我沒用了吧!維蘭德知道我連他的尸體都保護不了,他注定會被人利用,jiejie才會出現…… “為什么活下來的人是我呢……大家也是,維蘭德也是,jiejie也是……林長洲也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死的不是我?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只有我活下來?!只有我有什么用!讓我死讓我死讓我死在十四年前,我早該死了,讓我死——讓我死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哭喊聲伴隨著重物撞擊墻壁的聲音,背景里是大樓崩塌震耳欲聾的聲音,菲莉婭的哭喊很快就變成了支離破碎、難以理解的尖叫和恐慌的喃喃聲,最后在一陣刺耳的電流聲里,錄音就這樣結束了。 老管家沉默了許久,將錄音筆收起來,對著病床上的兩個人,嘆息。 他想,教授啊,你說你走了孩子們就不會再遇到厄難,這不是完全沒變嗎? 唉。 快點醒來吧,我們回家。 …… 墓園。 上午的墓園里很少有人,特別是在這種工作日。但墓園的管理員看到了一個匆匆而來的奇怪女人,她抱著一束花,身上的衣服還是醫院的病號服,看起來像是直接從醫院里跑出來的。 但管理墓園這么多年,管理員什么沒見過,記錄了這個女人的身份就讓她進去了。 他看了一眼登記冊上寫的名字:東江詩乃。 又是普通的一天。 管理員這么想著,坐回去,剛打開收音機,就看到又有人來了——還是個穿著病號服的、好像剛從醫院里出來的人,不過這次是個男人,他說他剛才從墓園的網站上網購了一塊墓地,能不能來這里實際看看。 “請問你的姓氏是?” “東江?!?/br> 這個憔悴的老男人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咦,管理員想,這個姓氏沒那么少見,但剛才就進去一個,他現在記憶猶新啊。算了算了,世界上哪來這么多巧合,這兩個人也不可能認識。 他搖搖頭,就帶著老男人往墓園的深處走,去看他網購的那塊墓地。 墓園的一處墓碑前,東江小姐捧著一束花,沉默地放在了這座墳墓前。 這是導師的墓——啊,準確來說,是多年前導師丟下她跑了,據說是死了的時候她為導師立的衣冠冢。那時候她已經是第十六研究所的所長了,聽說導師其實是東京人,就特地從秋田來,給導師買了一塊墓地。 她那個導師啊,實在不能說是個好人,真這么說的話她良心會疼,如果她真的還有這種東西的話。畢竟東江啟這人搞了這么多年的人體研究,擱法庭上無論怎么判她都會覺得判輕了,當然她自己也是一樣。 可不是好人是一回事,東江啟沒虧待過她是另一回事,無論怎么看導師對她都仁至義盡,就差把她當親女兒看待了。 當年丟下她跑路的事除外,而且那次的誤會也已經解除了。 現在她面前的這塊墓碑,就是導師留給她唯二的兩樣東西之一,另一樣是她從導師那里學到的知識。 “導師,你最后還是……謝謝你……謝謝你,我以后每年都會來給你上墳的,你放心,就算我進監獄了,也會找別人來……” 她在墓前起誓。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唉,我這塊墓地是買給我閨女的,她命不好,死在了爆炸里,我就說讓她跑……她腦子不好,運氣也不好,我問遍了現場所有的人,都說沒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