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節
而從在數據庫里找到的那份名錄來看,大部分的研究項目都建立在三十年前或者更久以前,近二十年來只有七個,十年內更是什么都沒有。最近的一個,就是第十六研究所的前負責人、東江小姐的導師東江啟的研究項目。 銀發少年站在海邊的巨大礁石上,下方是高高的懸崖,往下看去只有一片反射著月光的海水。銀光粼粼,城市的熱風從遠處吹來,與每一個靜謐的夜晚都沒有什么區別。 但就在這片海水下,人類無法直接抵達的深度,是組織的第四——或者第零研究所。 他凝視著這片海,閉上眼睛,直接墜了下去。 撲通。 冰冷的海水能將一切包裹,但相比起冰原之下接近零度的湖底,這里甚至算得上溫暖。 黑澤陣算了算自己現在能做到的屏息時間,雖然足夠他揮霍,但在海底行動,最好還是指望能盡快找到點東西。 他睜開眼睛,看到從自己身邊游過的巨大黑影,或者說一團不知道什么東西聚合而成的生物群,伸出手,拽住其中一部分,往下方指了指,意思是—— 帶路。 他伸出手去的時候,那團巨大的黑影明顯往后縮了一下,但還是被他給抓住了一……一只?一塊?他總是分不出來。 個體和群體,組織和器官,乃至部分和整體,這些在深海中只有漆黑色的東西聚在一起,讓人根本沒法分清。又或者,它們本來就不是能用單獨的“個體”來形容的生物。 黑澤陣不是科學家,沒有對這些東西進行研究的能力,也不想讓雪莉來接觸它們。 萬一染上了怎么辦? 他家小女孩那么愛干凈,還是算了。 而且跟其他人想的不同,他跟這些東西見面,不是每次都在打架的。準確來說,只打了一次,就是在稻草酒的海洋館那次。 當時他本以為自己會死,甚至想好了在地獄里怎么給蘇格蘭道歉,但從他流血開始,從他將那些東西撕碎開始,從那些生物碰到他就會溶解一樣消失開始,狀況就發生了變化。 或者說出問題的是他自己。黑澤陣倒是很清楚那時候到底是出了什么問題,無非是當年的實驗成果突破aptx4869制造的假象,重新回歸到了他的身上而已。他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實驗用的“λ物質”是什么東西,以及它是做什么用的,和……在那之前,實驗室里對他做了什么。 用東江小姐的話來說,就是——人類是無法使用λ-ap13的。 所以他們往他的血管里注入某些物質,改變他的基因,無數人死在這個過程里,就算有少數人能活下來,對這種藥物的適應性也很低。這項實驗在他去之前一直是失敗的。但那位先生覺得他可以,黑澤陣也就去了,并成為了唯一完全成功的個體。 當然,那是之前,有了他的數據,后面就有了更成功的實驗體。不過黑澤陣不關心那些。 他知道自己屬于人類的dna正在溶解、變化,可惜他本質是人類,并非像它們那樣本身就是被設計被創造出來的東西,所以無論怎么變都只會在人類的范圍內,就跟在實驗室的時候一樣。 他不是很介意這個。 那時候他覺得他得回去見被他下了安眠藥可能在生氣的蘇格蘭,以及八成會誤以為他又死了要患ptsd的波本,于是他追著那些東西從頭殺到尾,從水底殺到水面,從它們的“血液”里獲取了自己需要的東西,喚醒了身體的恢復機能。 準確來說,是某種他需要的物質。 只是依靠在水里擴散的這種物質接觸傷口,將沉睡的某種機能喚醒的進度實在是太過緩慢,當他要因為窒息而昏迷的時候,只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黑色。 然后就是蘇格蘭把他帶回家,他醒了,還沒從那場亂戰與水底的黑暗中回過神來,就聽到了房間門外波本的聲音……不,之后的事就沒必要再去想了。 他已經看到了被炸毀的研究所。 黑澤陣落到第零研究所的外沿,從漫長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再次看向那些黑暗中的影子。自從上次那件事后,它們就像是被他打怕了一樣,也可能是很清楚只要真的傷害到他死的就是自己——物理意義上的死亡、溶解,唯一有用的物質會成為他的一部分。于是它們開始討好他,雖然這點不是非常明顯……但黑澤陣覺得大概是這樣,就像那群總是跟著他的白狼一樣。 他踢了踢腳下建筑材料的邊緣,這里確實是被從內部炸毀的,但不代表研究所就只有這一部分。 第零研究所的外殼是第四研究所,它終歸是三十多年前建造的老物,以那時候的技術,想完全炸毀研究所也有些難度。 他表達了“想要進去”的意愿,即使什么都沒說,那些黑色的影子也已經接收到了他的想法,忽然間如同一滴墨水一樣散開,往下方的研究所擴散而去,唯獨銀發少年身邊幾米的范圍內什么都沒有。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銀色的長發在海水里悠悠飄蕩,他往上方看去,從這樣深的海水里,已經分辨不出月亮的位置。 找到路了。 黑澤陣偶爾也會感覺到有“人”給他跑腿的好處,雖然他不確定這些東西到底有沒有腿,好消息是它們到現在都還沒進化到能長時間在陸地上生存的地步,這也是設計它們的人為它們留下的致命缺陷。雖然——這個缺陷也可能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消失。 他順著那個方向,通過被炸開的豁口,進入了第零研究所內部。 這里到處都是斷壁殘垣、損壞的儀器和被水淹沒看不出原樣的東西,黑澤陣拽下一片已經被泡爛的塑料板,也不知道這原本是做什么的。幾個月前來這里調查的人除了尸體什么都沒帶回去,有價值的紙質資料不可能留存下來,至于電子設備……里面儲存的資料恐怕在研究所被炸毀前就沒了,也許有漏網之魚,但無論是不清楚這個研究所真實面目的警察還是孤身一人來探索的黑澤陣都沒有找的想法。 他順著坍塌廢棄的走廊往里走,海水的壓力仿佛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一大片漆黑的影子跟隨著他的腳步擠了進來,仿佛一團化不開的粘稠墨汁。 研究所分上下兩個區域,下層沒有被毀壞得那么厲害,爆炸的中心是研究所的核心研究區,但穹頂破裂后很快就會有水灌進來,所以蜂巢式建筑外圍的宿舍區還算完好。 黑澤陣先找到了應該是b02研究室——研究室廢墟的地方,準確來說是b01和b05之間的廢墟。 他在這里翻了翻,找到半張焦黑且生銹的金屬銘牌,上面寫的是他不認識的名字,但除了名字,上面還有編號。 在這里找那個女人的東西也太費時間…… 黑澤陣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些黑色的影子晃了晃,直到他把那張銘牌扔出去,被“接住”后,它們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找! 找找找! 黑澤陣都能感受到一種粘稠而涌動的熱情,看到那些濃重到化不開的黑色沖進廢墟,好像在一幅海底畫卷上倒了一桶油墨。這會兒他終于逮住了一只圓滾滾的黑色團子,它仿佛受到驚嚇一樣炸開,又軟綿綿地癱在了他手上。 也不是沒手沒腳。黑澤陣扒拉著這個小東西,盡量以科學的態度來觀察它,最終得出結論,這玩意就是一團生物,形狀都是不固定的,由一群聚合在一起,但又好像能說是單個的個體,以他淺薄的生物學知識來評價:沒進化好的低等生物。 不過也許是人類見得太多的關系,它們會下意識地模仿人類的形態,所以具備不定型的肢體,甚至眼睛和消化器官,就像在洛杉磯的那些“喪尸”會模仿人生前的行為?;蛘?,與其說是模仿,不如說是學習。 邦! 水流傳遞了很悶的聲音,雖然不太清晰,但還是傳到了他的耳朵里。就在黑澤陣專心扒拉那只小東西的時候,無數金屬銘牌被丟到了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墓碑。 他撿起那些東西,挨個看過去,不但有b區的,還有a區和c區,以及他沒注意過的其它編號區域,銘牌堆在一起,落在最上面的還是個熟悉的人名,艾德里安·羅德里格斯。 灰狼的導師。 黑澤陣還以為這個人真的死了,但如果宮野艾蓮娜還活著,那二十年前的研究所火災里所謂被登記死亡的人,可能還有不少依舊存活,就在這座研究所里。 他從頭翻到尾,確實找到了好幾個熟悉的名字,但沒有看到宮野艾蓮娜。也不可能是被其它情報機構下來的人帶走了,如果他們找到了,沒有不告訴宮野志保的可能。而且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非常下層的地帶,周圍甚至還有被海水腐化的白骨,恐怕那些人根本沒找到路下來,就算來了也沒有帶走什么。 其他人的名字對他來說沒什么意義,最多是在早就死亡的名單上再添一筆新的死亡記錄;如果在這里找不到,就只能去宿舍區看看了。 黑澤陣就要走,卻被一樣東西吸引了視線。 一點光。 準確來說是被廢墟蓋住的,依舊在散發著微光的設備。沒壞,確實沒壞,而且在運作。 他召喚黑影軍團(?)把這塊地方清理出來,然后看向了那臺設備。不過他的猜測有點偏差,這里有公安做的標記,他們應該來過這里,并發現了這樣東西,只是最終沒能帶走。 至于沒帶走的原因,很簡單,太沉了,而且不知道帶上去后還能不能用,畢竟它這會兒還在運作就已經很出人意料了。 黑澤陣站在這臺設備前,看到上面顯示的一行英文:[應急救援系統-未知故障-暫停運行]。 ……哦。 后來進貨的先進系統和研究所本身自帶的老舊自毀系統發生了沖突,最終剛剛進入研究所職場的“新人”被“老人”打壓,沒能發揮應有的作用,就倒在了公司完蛋的時候。 它甚至防水,確實挺先進的。仔細一看還是鈴木財團出品的,有點好笑。 黑澤陣敲了兩下,它沒有反應,應該是需要應急解鎖的cao作,但這里沒有說明書,黑澤陣也不知道這玩意怎么cao作,于是他使用了對未知機械能使用的唯一快速修理方式——踹一腳。 抬腿帶起來的水流掀動了周圍黑色影子,它們驚慌失措地躲開,隨后發現老大的目標不是自己,才緩緩聚攏回來。 黑澤陣一腳踹在那臺機器上,因為水流的阻礙,他特地加重了力道,結果不出意外地看到它晃了一下,但是沒倒。 應該是連接著后面的墻壁,這東西的主體肯定不在這里。 黑澤陣正要再踹一腳,就看到屏幕上的東西發生了變化,從簡單的文字提示變成了受到攻擊的報警,甚至給出了基地內部的逃生示意圖——很簡單的那種,只分了區域,沒有其他任何人員相關渠道,也沒標注實驗室的那種。 但對黑澤陣來說有這個就足夠了,他掃了一眼宿舍區具體的位置,從研究所的下層繼續往下跳——因為爆炸發生的時候研究所斷裂,另一部分沉到更下面的位置去了。 他在下面找了一會兒。 所有的宿舍都只有區域編號和姓名首字母,并且內部只是冰冷的格子,除了床和一張桌子就什么都沒有?;蛟S還有房間主人的個人物品,但沉在水底幾個月,有的腐爛有的生銹,有的已經很難辨認出是什么東西了。 更像是個監獄——或許本來也就是做這種用途的。 黑澤陣終于在一扇門前止步,他看到了宮野艾蓮娜的姓名首字母,而旁邊的門應該是屬于宮野厚司的。 他推開門,準確來說是強行踹開了門,里面跟其它的房間沒有什么區別,但收拾得干干凈凈,只有桌子上放著一臺終端。 用防水的密封袋子裝好的研究終端,以及充電設備和似乎是用來更換的電池。 好像房間的主人臨走的時候忘記帶走它了一樣。 黑澤陣轉到宮野厚司那邊,里面也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東西。 肺部已經開始變得難受,他在這里待的時間已經抵達極限,但在回到海面前,黑澤陣先看了一眼時間——就算他自己刻意忽略這個事實,他也在海底待了半個小時,而且到現在都活蹦亂跳的,沒死,甚至能踹門。 誰能在沒有呼吸的情況下維持正常的身體狀況半個小時? 他懶得去想,干脆先回到海面,坐在月光下的礁石上,給宮野艾蓮娜的終端換了塊電池。還行,還能啟動,只是打開的時候也不剩下多少電了,而且報錯了兩次。 哦,還需要輸入密碼或者進行指紋檢索驗證。 黑澤陣輸入了宮野志保的生日,不對;宮野明美的也不對;片假名不行;他們一家的組合起來也不行。最后他自暴自棄地試了試宮野透先生的,還是不行。 這就把宮野透先生開除出宮野家! 他一邊開除宮野透先生,一邊在這塊終端的電池電量耗盡前嘗試各種各樣的密碼,畢竟他的時間不是很多,繼續拖延下去可能會被人找上門。 腳邊的黑影發出了叫聲。像是模仿動物的聲音,又像是混合的某種語言,無數個剛剛模擬出來的發聲器官一同說話,剛開始就讓黑澤陣冷冷地看了過去。 于是世界變得寂靜。 “吵?!?/br> 如果繼續這么吵,他不介意讓這群也步上一群的后塵。黑澤陣看到那片黑色安安靜靜地沉入水底,終于有心情去繼續對付那個快要沒電的終端。 他沉默了一下,終于還是為了驗證自己最開始的猜測,按上了自己的手指。 開——了—— 黑澤陣的腦海里似乎出現了那個女人笑著對他說話的畫面,但這畫面很快就變成了宮野明美小時候跟他開玩笑的場景,畢竟他跟宮野艾蓮娜不熟,他認識的人里跟她最熟的除了宮野明美,可能就是降谷零。 彈出來的是個樣式很老舊的界面,不等黑澤陣cao作,就彈出來了一個錄像。 里面是宮野艾蓮娜在剛才那個房間里的錄像,她雙手合十,道歉說:“抱歉啦,未經允許就把你的指紋錄入進來了,不過我想能找到這里來的人也只有你了吧?所以我只能用你的指紋來解鎖這段加密錄像,當然其實還錄入了志保和明美的指紋,如果可以的話請給她們看一下,拜托了!啊,琴酒君,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呢——對了,現在是1996年2月19日,這里是組織的第零研究所?!?/br> 畫面里的女人跟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幾乎沒什么區別。而1996年2月,是十四年前,也是……a.u.r.o近乎全滅、他的人生發生天翻地覆變化的前夕。 那件事是三月份。 黑澤陣一邊晾著濕漉漉的長發,一邊聽屏幕里的女人繼續說。音質很差,錄像也有點損壞,但還能聽清。 “你一定很疑惑為什么我還活著,其實我也并不是那么清楚……在那次炸毀研究所的計劃后,原本我應該死在火場里,厚司帶我們的女兒逃走,可醒來的時候我卻發現我們被送到了這座研究所。 “這里同時進行著數十個研究項目,每個項目都很讓人震驚,‘銀色子彈’的項目也被搬到了這邊的實驗室,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做到的,所有東西都帶來了,我們明明將研究所炸毀了,除非一開始就有第二套備份…… “……組織派來的人并不清楚那個研究事故的真相,告訴我們只是換了個地方做研究,我和厚司就暫且留在這里,想要找到這座研究所的真相。然后,我們知道了,以厚司的生命為代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