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玉山七賢
藍田縣。 玉山。 清溪村。 日上三竿之后,一生致力于書寫歷史的柏原先生命人搬來一把椅子,放在門前太陽灑落的地方。 初秋的玉山早晚有些冷,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才出來透口氣。 與褚遂良修正史不同的是,柏原先生致力于還原歷史真相,這和李二的政治目的有很大的沖突,所以,終其一生都不去長安做官。 但是,他的影響力還是很高的,唐時文人的環境相對輕松,所以,柏原先生才得以幸存,真正的歷史才得以保存下來。 仆人遞上一杯茶,開蓋,打去浮沫,一股茶香味飄來,帶著舒爽的心情喝了一口,吐了一口長長的濁氣。 一封來自長安的書信徹底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信是他的好友國子監祭酒范崇厚寫的,意思是請他出山主持此次科舉秋試。 柏原先生看罷,突然暴起把書信撕的粉碎,紙屑撒的到處都是。 轉身回到屋里一氣呵成的寫了一份斷交書讓送信之人帶回長安。 此生不入長安在斷交信里寫的清楚明白,如若朝廷苦苦相逼,只有以死抵抗。 書生是義氣的,最易走極端,他們心中有理想,有抱負,可以為自己的信仰而死。 看著穿著官衣的小吏匆匆下山的背影,柏原先生再一次坐進藤椅里,仰頭閉目,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 大業三年,柏原先生進士登科,隨后入朝為官。 和范崇厚、顧凡之、陳司禮、傅佑坤、虞世南、歐陽詢一同進入國子監,負責史書的修編。 后來朝廷內憂外患,大廈將傾,七人來到玉山,繼續編修。 被人稱為玉山七賢。 后來李唐得了天下,其余六人響應朝廷號召,出山為官,只有他一直留在玉山別院,致力于史書的創作。 七人中,他和范崇厚、虞世南關系最好,后來也一直保持著聯系,他在山上的一切用度都來自兩位的接濟。 三人的性格造就了他們不同的地位。 范崇厚為人圓滑,善于交際,這些年左右逢源,屢屢得到提拔,現在做到了國子監祭酒的位置。 虞世南政治素養很高,嗅覺靈敏,一早就看好李二才是人中龍鳳,始終圍繞在李二的周圍獻計獻策,功臣后,拜為秘書監,并被納入二十功臣之一。 只有他始終認為大隋才是正統,不肯承認李唐王朝的正統性,尤其是李二的帝位,更是嗤之以鼻。 三種性格造就了三種不同的人生。 柏原先生始終相信自己的選擇,也很享受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的隔世生活。 如今一紙推薦信打破了他內心的寧靜,他要和范崇厚絕交,以此來闡明他的立場,絕不低頭彎腰事權貴。 無疑,他是驕傲的,容不得他人來玷污他的驕傲。 …… 范崇厚這些年有些冒進了,李二對他很不滿。 老臣們都被他遣回家養老,手下籠絡了一大批依附于他的士子,都是他的心腹。 他要干什么? 要把國子監變成他的一言堂嗎? 文化的侵蝕對朝廷來說最為重要,需要不同的聲音,需要競爭關系來推動文化不停的進步。 現在成了他一個人說了算,對大唐的進步沒有一點好處。 范崇厚感受到了危機,于是在朝堂上向李二推薦了柏原先生。 李二聞聽此人學識淵博,高瞻遠矚。 是一個純粹的文化人,只是因為偏見不愿意出山為官,便告訴范崇厚,如果柏原先生出山輔佐他,便不計較他以往的過失。 于是才有了那份推薦信。 信發出去之后,他就渾身無力的攤到在椅子里,面前的茶水添了又添,不見他端起來喝上一口。 目前這種情況,只有柏原先生才能救他于水火,憑借他這么多年對柏原先生的支持,相信他會念及此,出山相助。 還沒開飯,派去送信的小吏就回來了。 書信的封皮上沒有一個字,他便相信這是柏原先生的回信。 打開一看,只有兩字——絕交! 小孩子才使性子,成年人只看利弊。 范崇厚看著兩字陷入了迷茫,眉頭緊鎖,馬上派人去臨潼顧府去請顧凡之、陳司禮以及傅佑坤。 他們老三位總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實在不行,秘書監的虞世南也是曾經的故交,他不會看著自己一步步淪陷的,他倒了,對誰都不好。 尤其是科考在即,目前是關鍵時候,絕對不能出錯。 魏征、杜如晦平日里和他私交甚密,關鍵時刻也能幫的上忙。 想及此處,范崇厚輕吐一口氣,放松了下來,有這么多后路可走,不管哪一條走通,都能絕地反擊。 小吏端來了飯食,胃口大開,盤坐在飯桌前吃的香甜。 下值之前,一道道不好的消息飛進了國子監。 顧凡之目前醉心于茶道,對朝堂已經沒了雄心,人老昏聵,愧對陛下的栽培,現在只想安度晚年,不問政事。 陳司禮和傅佑坤沒有那個好脾氣,當面斥責了傳話的小吏,書信當面被撕成碎片,扔進了風里,閉門謝客。 范崇厚已經沒了下值的心思,看到杜如晦從國子監路過,馬上跑上去,彎腰鞠躬,憨態可掬。 杜如晦早就聽聞了范崇厚結黨營私的事,遠遠的看見范崇厚走過來,便裝作沒看見,回身拐進了吏部班房,“巧”遇下值的吏部尚書高士廉,打著哈哈把高士廉拉扯進班房,又喝了一頓茶。 虞世南一直在皇帝身邊,難得露頭一次,范崇厚根本就見不到本人,書信也遞不進去。 只有魏征在他危難之際,接待了他。 范崇厚上來就聲淚俱下的訴說他的難處,讓魏征無論如何都要幫他一把。 魏征看得清形勢,但是,他的性格疾惡如仇,諫議大夫的職責本來就是給皇帝進諫的,要是早朝他不說話,皇帝就會擔心。 范崇厚是個很好的例子,可以在朝堂上渲染一下,科舉取士在即,朝堂需要鐵板一塊才行,要不然會讓天下士子取笑的。 翌日早朝,魏征對范崇厚結黨營私的事情做了冷處理,只說科舉的重要性,意在保范崇厚不在這個節骨眼上被炒魷魚,確保朝廷順利開科。 李二沒想到魏征會替范崇厚說話,對魏征李二始終忌憚三分,于是便問眾卿家的意思。 見沒人說話,便點名武官隊伍里站在靠后位置的平安侯方卓的看法。 “平安侯,你可對魏相說的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