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食材準備好，裴鶯進了庖房。

    裴鶯個人覺得，沒有腥臭味的豬rou其實怎么做都好吃，今日她打算做紅燒rou和小炒rou。

    廄置的一間廂房被霍霆山暫且當成了書房，他如今不急著回幽州，但并不代表無事務要處理。

    并州和冀州都安插了幽州的將領代管，小事可自行處理，但一些大事，諸如何處有林匪出沒，又危害百姓幾何，全部都要上報。

    商議完，“書房”的門打開，幾人正要下樓，忽然嗅到一股十分誘人的香氣，光是聞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熊茂當場吸了一口氣，“好香啊，這庖房不厚道，昨日我們來的時候，怎的不將拿手好菜端上來?！?/br>
    “我去看看?！鼻匮笠彩莻€愛吃的，當即下樓。

    他下到一樓，還未走進庖房，便看到庖房門口圍了許多人，有幽州這邊的衛兵，也有裴家的家仆。

    這個架勢，難道是裴夫人在庖房？

    吃過鐵鍋小炒rou的秦洋如此想著。

    他撥開兩個幽州兵，探頭往庖房里看，心道還真是裴夫人。那不奇怪了，裴夫人總有新奇物件。

    裴鶯的紅燒rou已經進入最后小火慢燉的階段。

    裴回舟站在她身旁，垂涎欲滴，“鶯鶯，你說的這紅燒rou何時能好？”

    之前有多不以為然，如今就有多心癢。聞著都這般的香，想來入口一定不會差到哪里去。

    裴鶯：“快了，再過一刻鐘?！?/br>
    “庖房不厚道……”外面這時傳來了熊茂的大嗓門。

    不過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被秦洋強行打斷，“別嚷嚷，里面那個是裴夫人?！?/br>
    熊茂一息靜音，而后小聲說：“方才我的聲音應該不會很大吧?！?/br>
    “你對你的大嗓門是真沒數?！鼻匮箜怂谎?。

    熊茂：“……”

    在燉rou的時間里，裴鶯讓火頭軍炒了rou，用最大號的鐵鍋炒，一頭黑豬分幾次下鍋，打算今日中午一次性吃完。

    一刻鐘后，紅燒rou出鍋了。

    一鍋rou色澤濃郁，rou汁往上面一澆，豬rou表面亮晶晶的。

    “只燒了三鍋，今日不分餐了吧?！迸狷L說。

    在唐代以前，分餐是主流，一人一案，每張案幾上都有已定的餐量，各自吃各自的。但如今rou只有三鍋，人卻不少，且并非每塊rou都一樣，分餐不好分。

    眾人都無異議，本來就是風雨里來去的武將，不如文人和日日錦衣玉食的豪強講究。

    于是再開餐時，將案幾拼接在一起，眾人圍桌而坐。

    這種方式很是新奇，大伙兒熱情高漲，坐下以后好似彼此間的距離都拉近不少。

    “裴夫人，這豕rou竟有這般多？”有人驚訝了。

    三鍋紅燒rou，其余都做炒rou，出餐后滿滿一大盆。

    是的，盤已不夠裝，直接呈在盆中。

    裴鶯知曉并非人人都有留意她養的豬，遂解釋道：“因為這頭豕的體型大，身上的rou自然多些?！?/br>
    裴鶯右手邊是霍霆山，左手邊是女兒。

    霍霆山同樣沒時間理會那些豬，如今聽了裴鶯的話，問她：“夫人，這頭豕大概重幾何？”

    裴鶯估摸著報了個數。

    霍霆山瞇了瞇眼睛。

    熊茂大驚：“若我沒記錯，您這豕才養了四個多月，買回來時算一個月大好了，滿打滿算也就五個月?！?/br>
    陳淵接話：“如今瞧著已有成年豕的體型?！?/br>
    “長得也太快了吧，若是以這般的出rou率，勝過羊多矣?！鼻匮蟛蛔≌f。

    這話一出，桌上靜了靜。

    確實剩過羊多矣，尤其它只長了五個月，就相當于兩頭羊了，若是待它到成年，肯定有三頭羊那般重。

    生長快，產rou多，且豕懷胎之數遠勝于羊，繁殖快且穩定。

    唯一的問題就是豕的食物，豕不行像羊那般只用吃草。但若待小麥種起來，糧食不再緊缺，或許到時候大批量飼養豕也未嘗不可。

    有了足夠的rou，便可把士兵們喂得健壯威武、精力十足，還怕養不出一大批虎狼精銳嗎？

    所有人都想到了。

    桌上的紅燒rou似乎不僅僅是rou，更是幽州的未來。

    最后是霍霆山起了筷，先打破沉默，“都是自家人，沒那般多規矩，都來試試夫人的紅燒rou?！?/br>
    眾人開動了，一桌坐了八人，有一大半人都同時抬箸朝那道紅燒rou夾去。

    裴回舟惦記很久了，眼疾手快夾到一塊后迅速往嘴里送。

    rou進口的前一刻，他其實已做好了吃到一點腥臭味的準備，畢竟豕rou向來如此，哪怕meimei在燒rou時放了不少調料。

    但這一吃，裴回舟大為震撼，甚至險些顧不得禮儀直呼出聲。

    他還有些顧忌，但熊茂是虎目一瞪，直接揚聲道好吃。

    聲如洪鐘，震得他旁邊的秦洋有一瞬間的停頓。

    不過也僅是一瞬間而已，他連忙吃掉箸上夾著的rou，剎那理解了熊茂的驚嘆。

    入口不僅沒有腥臭，還竟有微甜之意，肥而不膩，皮滑鮮美，一口下去口齒留香，差點讓人香掉舌頭。

    “哈哈，知章和沙英沒口福?！毙苊鋈粯返?。

    想到被派走霍知章和沙英，其他人也笑了。

    第一日坐圍桌，加之又是武將，最開始大家都話不少，直到開餐后……

    無一人說話。

    都埋頭苦吃，生怕鍋里的rou沒了。

    霍霆山也夾了紅燒rou，有鐵鍋小炒rou在先，他知曉這紅燒rou一定不賴，但依舊超出他的預期。

    很好吃。

    這一口rou下去，仿佛前面幾十年吃的rou都白吃了。

    霍霆山抬眸掃向桌上其他人，基本都在大快朵頤，吃得頭也不抬，哪怕是那小丫頭也一樣，雙眼晶亮，用餐速度比平日快了許多，一看就是之前未曾吃過。

    唯獨他身旁的美婦人不一樣，除了最初那似懷念的第一口，她后面就慢下來了。

    尋常用膳，似乎這紅燒rou和炒白菜無甚區別。

    霍霆山垂眸看著碗里的紅燒rou，若有所思。

    這一頓午膳，裴回舟吃得滿足至極，連那離別的愁緒都淺了幾分。

    “鶯鶯，這道紅燒rou甚是美味，待回去，我讓父親母親都嘗嘗?！迸峄刂鄣?。

    做紅燒rou時，他全程在旁，已知曉要加何種調料。以他們裴家如今的實力，日日吃rou還是吃得起的，想到日后頓頓有這般香的佳肴，裴回舟心情都舒朗了許多。

    裴鶯聽聞后卻道：“紅燒rou的精髓不在調料上。大兄，你是否沒在rou里嘗到腥臭味？”

    “正是?！迸峄刂蹜暫笥謫枺骸凹炔辉谡{料中，那在何處？莫不是因著鐵鍋？”

    他記得鶯鶯最初有個煎rou的步驟，但別說尋常人家，就是富商，家里都是沒有鐵鍋的。

    “非也，是今日這頭豕小時候閹割過。劁過的豬體味輕，再經過經年的正常喂食，便能到幾乎無味的程度?！迸狷L如實道。

    裴回舟這才明白關鍵之處，不由嘆氣：“看來短時間是吃不上了?！?/br>
    劁豬得趁早，小時候劁，待到長成，得等許多個月。

    “大兄想吃有何難，我手中還有五頭，你且帶兩頭回去?！迸狷L笑道。

    裴回舟頓時心動，但搖頭：“兩頭太多了?！?/br>
    一共才五頭，他哪能一下子帶走兩頭，就算那位沒意見，難保也會給其他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裴回舟堅持不要兩頭，最后裴鶯給了他一頭小黑豬。

    “大兄珍重，一路平安?！迸狷L對裴回舟說。

    裴回舟騎在馬上，看著裴鶯，忽然百感交集。

    幺妹二嫁，嫁的還是這般高的門第，往后也不知會如何。但再多的愁緒，如今也只能化成一聲“珍重”。

    以裴回舟為首的裴家人離開了，裴鶯看著逐漸遠去的車隊，幽幽嘆了口氣。

    裴鶯這方也再次踏上了啟程之路。

    一開始她不知曉霍霆山要去何處，直到走了一日又一日，他們這一行來到一個小縣。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小縣。

    北川縣。

    距離去年初秋的“寇患”已過去大半年，“寇患”傷民，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但生活總要繼續的，經過大半年的休養生息，北川縣又恢復到了以往的安寧。

    時隔大半年再回來，裴鶯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馬車停在了孟宅門口，孟靈兒先一步下了馬車，迫不及待往宅子里走。于她來說，這是她十幾年生活之處，承載著厚重和不可代替的感情。

    裴鶯也從車里下來，霍霆山站在她身旁。

    男人魁梧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恰好將身邊人籠罩在其中，“夫人已歸家，心愿已成，往后就莫要再惦記了?！?/br>
    裴鶯眼瞳微顫。

    他知曉？

    這一刻裴鶯有種怪異的荒謬感，倘若他連她許愿牌子所書之事都知曉，那她過往的種種，他一定會執著的弄個清楚，而不會糊涂度日，最后不了了之。

    但她知道是查不到的。

    一切都無可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