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去哪兒?”話音沒落,身后一道甘醇聲音忽然響起。 “你來啦?” 黎菁扭頭,見陸訓車子停在路邊,打開車門下了車,她臉上放出笑,緊接著,車子另一邊一道圓滾滾的小身影一陣風一樣沖向她,一把抱住了她腰:“小姑姑!你可想死天賜了?!?/br> “天賜?你怎么來了?不上學?” 黎菁看著面前穿著灰色羽絨服,灰色夾棉褲,小皮靴,戴著灰色毛線手套,毛線帽子,整個裹得圓球一樣,仰起一張白白圓圓小臉蛋眼巴巴望著她的天賜,驚訝得不行,她問一聲,又抬頭看向陸訓: “他怎么會和你在一塊兒?” 陸訓低眸看一眼天賜,笑回道她:“我去收購站路過大嫂那邊廠子,去和她們說了晚飯一起吃飯的事,他就在糖鋪里?!?/br> “二嫂說他早上起來講沒力氣,上不了學了,人都蔫蔫兒的,給他請了一天假,糖廠忙,沒人在家看他,干脆把他帶去了糖廠那邊?!?/br> “沒力氣?是哪里不舒服嗎?著涼了?”黎菁立即擔心上了,她伸手摸了摸小家伙額頭。 黎菁今天沒穿羽絨服,里面一件他們從南邊上過來的貼身款保暖內衣,再一件寬松款的淺綠色毛衣配杏色羊絨大衣,下面同色系的羊駝絨格子裙配到小腿的五公分尖頭短靴,頭上一頂貝雷帽,這樣穿在屋子里還好,出來冷風一吹就美麗凍人,她一雙細白的手也冷冰冰的。 天賜剛從陸訓打著空調的車里下來,身上里三層外三層的裹著,別提多暖和,她手一挨上,天賜頓時一個涼得激靈,中氣十足的哇哇一聲,“哇,小姑姑,你成冰塊了!好冷??!” “涼到你啦?抱歉啊,小姑沒注意?!?/br> 黎菁也是太著急了,沒注意這個,她趕緊撤回手,很快察覺到不對了:“這不是挺精神的嗎?” “不會是今天逃學了吧?”黎菁倏然看向小家伙。 黎菁只是猜測一聲,陸訓把大衣外套脫下來披到她肩頭,下一句話肯定了她的猜測:“我到的時候,二嫂正扒了他褲子在打?!?/br> “衣裳口袋里都是他吃的棒棒糖棒子,有十來根,還有好些奶糖糖紙?!?/br> 天賜圓眼骨碌一轉,他趕緊頭埋向小姑肚子撒嬌:“哎呀,小姑,那些不重要啦,天賜的小屁股知道錯了,不會有下次了?!?/br> “小姑,咱們有四天十八個小時沒有見面了哦,你想不想我呀?!?/br> “……” 好侄兒逃學了,黎菁從小到大乖孩子,黎何年也乖得很,黎何洋雖然皮卻從沒逃過課,天賜算是他們黎家第一位逃課的勇者。 打也舍不得打,黎菁干脆拉著他去街上陪她沿街叫喊吃苦了。 沒多久,空曠的大街上,出現一對靚眼登對的男女,男人毛衣黑夾克,女人裹著男人特地為她多穿的大衣外套,手上牽著一個身材圓滾滾,模樣可愛的小孩兒,小孩兒舉著喇叭沿街喊道: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父老鄉親們,大爺大娘大嬸美麗又大方的jiejie們,好消息,特大好消息,量販小商品城請大家到小廣場免費看曲藝表演啦!” “即將開始的半把剪刀,《嫁人的金巧和她聽墻角的惡婆婆》好看得不得了!快來哦!等你哦!” “觀眾朋友們,觀眾朋友們!量販小商品城的曲藝節目即將開始,地點在……” 天賜一路走一路喊,雖然冷得很,吐一句話白氣直往外冒,但他是第一次用大喇叭喊話,感覺還挺有意思的,于是他聲音越來越響亮,喊熟練了還會自己編順口溜: “走一走,瞧一瞧,看一看,沒事湊個熱鬧哦,量販,量販小廣場請大家免費看曲藝咯!” “觀眾朋友們,觀眾朋友們,我們曲藝消失七八年了,你們不想我們嗎?想我就快來哦,等你哦!” “觀眾朋友們,觀眾朋友們,兩點鐘,兩點鐘的曲藝表演要開始啦!” 天賜童聲童氣,嗓門卻清脆響亮,許多路過的,或者在店里開店的,買東西的聽到這一聲都好奇的循著聲音來源看去,還下意識討論起來: “這喊的什么?曲藝表演?對咯,上次老李好像說了,那個原來的供銷大樓給一個大老板開什么小商品城了?!?/br> “人也大手筆,要請大家免費看至少二十天的曲藝表演,就在小廣場上,我想想啊,說是十四號彩排,十五號正式開始,今天就是十四號啊,是要開始了?” “那小娃不是說了嘛?兩點開始,這還有十分鐘就兩點啦?” “反正也沒事,走,看看去!” “我也去瞧瞧,我都七八年沒看過這東西了,還挺想了?!?/br> 路上的人討論著往小廣場去了,各個店里買東西的討論著也往小廣場去了,先前去量販里買過東西的也坐不住了,看時間差不多,左右天冷也沒幾個人買東西,于是也關了店門往小廣場去。 隨著黎菁幾人路過的街巷越來越多,好奇的人越來越多,怕冷在家貓冬的,茶館喝茶的,無一不往小廣場聚去。 兩點鐘,曲藝彩排正式開始,所有曲藝團成員也換好行頭,化好妝把相應道具擺在了臺上,負責奏樂的樂師也調好音就位,只等上臺播報的人一聲話下,便即將開始表演,《半把剪刀》第一幕《宴夜受辱》。 這時候,搭好棚擺滿坐凳的臺子下也漸漸坐滿了人。 曲藝團的成員們包括陸金巧都沒想到他們彩排第一天就有這么多人,多少年了,七八年?不,不止七八年,曲藝團解散前他們的觀眾就不多了,時隔太多年沒見到這么些觀眾,有幾個感性的年輕一些的曲藝團成員甚至禁不住哭了。 “我都好些年沒看到這么多人在臺下等著我們演出的了?!?/br> 年長的看著,也紅了眼睛,喊道大家:“這一場,哪怕是彩排,也得給唱好了,要比我們先前私下里練習的還要好!” “我們一定要盡我們最大的努力,拿出最好的唱腔,最好的表演,把這么一群等著我們表演的觀眾給留住了!” “讓他們看了還想看,看了還想看!” “對,太多年了,我們一定要把握住這一次,說不得,這是我們最后一次登臺的機會?!?/br> 一個個曲藝團的老師們這樣說著,陸金巧聽著團里兄弟姐妹們的話,看著臺下的觀眾,也暗暗發誓,等會兒的小品,她絕對絕對不能掉鏈子,不然可要丟大丑了。 丟到觀眾面前,老父親面前,還有侄兒媳婦面前…… 于是,這一個下午,曲藝團全體人員各自拿出了看家本事,全身心投入進去的唱了一場。 《半把剪刀》是老劇本,但劇團里有個文字功夫厲害的老曹,老劇本他也給改得劇情跌宕起伏,喜劇矛盾性充足,有喜劇點,有抑揚頓挫的節奏。 而極具唱功的一批曲藝團老師,各個唱腔一絕,一開腔便把大家的心神凝了住,再看她們神情面貌更是生動生趣,叫人驚艷移不開眼。 黎菁和陸訓天賜拉完人回來,本來還想著要不要和何震朔商量下,讓他和陸訓一起出面去維持下秩序,但很快她發現根本不用,現場幾乎沒有竊竊私語的說話聲,一個個都聚精會神的看著臺上。 看到這一幕,黎菁心里微微松了口氣,在這一刻,她想,不管這次這個表演有沒有替量販打響招牌,至少,這次的演出是成功的,那也有所值得。 《半把剪刀》要完整唱下來,至少需要好幾個小時,曹老師改過后的劇本,分上中下好幾幕,第一幕,一個來小時便結束了,隨著一聲兩聲的掌聲響起,很快迎來了雷鳴般的掌聲。 《半把剪刀》結束,很快便輪到陸金巧的小品《嫁人的金巧和她愛聽墻角的惡婆婆》。 這算是本場唯一關于量販的部分,黎菁先前看過劇本,也知道陸金巧這幾天都在和人對這塊,但真正開始了,她一顆心還是有些懸著,擔心觀眾不買賬,給喝倒彩。 別的都次要,喝倒彩或者還沒演完就走,她卻不能接受,畢竟這次的小品名有陸金巧的名字在上面。 陸金巧雖然膽子大,但她又不是沒心沒肺,要是見到自己表演的被人喝倒彩,不知道該多難受。 在播報的曹老師下臺,大黑幕拉上的時候,黎菁下意識咬緊了嘴,抓著陸訓的手微微收緊了。 陸訓注意到,低眸看一眼她抓得緊發白的指尖,他手掌一翻,把她的手撈進掌心輕輕捏握一下,寬撫道她: “別緊張,這算是姑姑本色出演,不會有問題?!?/br> 靠坐在小姑邊上,因為先前喊累了,再聽不懂唱戲正昏昏欲睡的天賜聽到小姑父這一聲,他打個哈欠偏頭望向小姑: “小姑,你緊張哦?要吃顆糖嗎?” 天賜說著,手伸進他斜邊的衣裳口袋,去他故意戳破的一個洞里掏啊掏,從一側衣角掏到后背,掏出一把棒棒糖奶糖出來遞到了小姑面前。 “……” 被老公安慰,再被小侄子這么一打岔,黎菁心里那點緊張突然散了許多,沒收掉小侄子的糖和老公一人一半,她專心看向了臺上。 《嫁人的金巧和她愛聽墻角的惡婆婆》這個故事,首先以新婚當晚,婆婆聽金巧和她男人墻角,被金巧抓現場,婆婆狼狽逃走,金巧找男人算賬拉開序幕。 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蒙蒙亮,第一聲雞叫都還沒開始,撒了一夜氣沒睡好的金巧就聽到了門外婆婆的敲門聲。 睡得迷糊的金巧抬腳踹了下丈夫,睡夢中的丈夫掙扎著撐起個腦袋,問誰。 婆婆卻一聲不吭,繼續敲門,一直敲到丈夫聽得煩起來去開門。 婆婆看到兒子,不滿意的垮下一張臉:“你媳婦兒呢?” “我餓了,讓她起來給我燒早飯!” 才剛新婚第一天,金巧就被叫起來給燒早飯,金巧一百個不愿意,想她在家做女兒的時候,雖然也燒飯,那也沒有雞不叫就起來燒飯的啊。 她忍不住和丈夫抱怨,剛新婚燕爾,丈夫哄著她:“你受受累,出去一趟,摔幾個碗,我媽她心疼碗,自然就沒事兒了?!?/br> 金巧聽到丈夫和稀泥的話氣不打一處來,“摔碗?虧你想得出來,合著你媽心疼碗,我不心疼???” “那碗不要錢???” 這里曹老師給插了支軟廣,丈夫說,這碗還真相當于不要錢,他量販小商城買回來的,一塊錢五個,摔了不心疼。 但他老娘不知道,摔一個都得心疼。 金巧聽了沒說話,黑幕再拉開一點兒,她去廚房忙活了。 她本來沒打算摔碗的,但婆婆太煩人,她實在忍不住了,婆婆一轉身,她和觀眾絮絮叨叨一通,手一撒,掉了個量販的碗在地上。 太輕了,第一次沒摔壞。 聽見婆婆又在喊她掃地,還要把家里地給拖一遍的話,她再不猶豫,抱起一堆碗啪的往地上一砸。 一摞子碗摔了三四個,噌蹭蹭,碗碎了一地。 婆婆聽到趕緊跑進了廚房。 婆婆心疼那一地的碗,金巧先一步哭起來,哭地上的碗,像死了婆婆,一聲又一聲的,聲情并茂。 婆婆頓時沒了話,最后跺著腳恨恨丟下一句:“個敗家娘們!要讓我知道哪兒有一塊錢一個的不銹鋼盆,我就全部換上,我看你怎么砸!” 婆婆說完就趕了金巧回屋,丈夫躺在床上看著金巧回屋,得意道:“怎么樣?教你的方法不錯吧?” 金巧沒好氣看他一眼:“你媽打算把家里的鍋碗瓢盆全換上量販的不銹鋼盆?!?/br> 這下丈夫傻眼了:“???” 現場表演完,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鼓掌,一直到陸金巧謝幕,都沒有動靜,安靜得鴉雀無聲。 黎菁看到這一幕,一顆心拔涼拔涼的,她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場面。 這個小品因為最后會牽扯到金巧離婚,一定程度上它不是那種和諧風格,但該有的包袱笑點都有,陸金巧和演員表現得也很好,把那種夸張的喜劇感演出來了的,就算不被所有人喜歡,也不該是這么平淡的反應啊。 黎菁看了看現場,今天來看劇的中年男人甚至老大爺們都很少,大多數是大媽們,三四十歲的嬸子們,還有幾個二十來歲的小媳婦兒,女人多,多多少少總有點婆媳關系問題,怎么會一點兒水花也沒有呢。 黎菁手腳一瞬間感覺到失去知覺的僵,好一會兒,她剝開一顆天賜給的糖放嘴里,輕吸一下鼻子,和陸訓道: “走吧,我們先去安慰下姑姑,這只是彩排,沒什么大不了的,明天我們換一個本子?!?/br> 但就這時,周圍突然響起一陣激勵的討論聲: “缺大德了,我婆婆當初也喜歡聽我們墻角,第二天也一大早來敲門讓做飯,真的是惡心死了!” “我那婆婆倒是沒來趴著聽呢,她叫我燒飯,一家十幾口人的早飯,我當時也想砸碗來著!” “那你砸了嗎?” “砸個屁啊,砸了碗吃什么一個碗可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