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驟然變大的夸贊聲透過聽筒,散開在西雅圖晨光充沛的辦公室內,遠處奧林匹克山脈似乎也在這句夸張的贊揚中變得筋骨柔和起來。孟鶴鳴微微抬眸,視線不動聲色掃過。 五分鐘的會議中歇,留在辦公室的眾人神經依然緊繃,察覺到什么似的不約而同快速低頭。喝茶的喝茶,翻閱文件的翻閱文件,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誰啊,敢這么大膽調戲孟總。 ——是個女的,孟總談女朋友了?什么時候的事? ——就知道這個電話不對,換以前,孟總哪次在會議間隙打過電話?! ——媽的,好尷尬。我就該跟著一起出去上廁所的。 ——沒聽見沒聽見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我剛才什么都沒聽見。 “勞模典范?”央儀不知對面情況,單手取下浴巾,眉毛擰起又放松,“你不說話我掛了?” 聽筒里,孟鶴鳴若有似無笑了下,聲音緩緩鋪陳開來:“后天回?!?/br> 央儀一怔,隨即點頭:“好?!?/br> 電話很快掛斷,利落如常。 央儀對著屏幕發了會兒呆,直到眼皮酸澀得直往下墜,才醒神要去放水泡澡。溫水漫過脖頸的那幾秒她還在想,好奇怪,干嘛突然匯報行程。 孟鶴鳴這點異常比起翻涌的睡意來說微不足道。 不過也不是全無影響。 央儀罕見地做了夢,夢里是榕城的夏。 枝葉繁茂的榕樹,水氣豐沛的風,還有毫無征兆在她面前停下的黑色轎車。 那輛黑色轎車將她送到一棟隱蔽的海邊會所,穿廊而過,央儀看到那位與她提前相約的伯父立在茶桌前與眾人侃侃而談。 明明大家都立著,他談話時脊背卻向茶桌里側彎成一張弓,面色不如身姿那樣明顯卑微,顯得熱情又殷切。他談得甚歡,偶爾激動一揚,露出被他圓滾滾身軀擋住的另一面來。 央儀這才看見,眾人圍攏間還眾星捧月般坐著另一人,那人與伯父比很年輕,坐姿卻從容,十指交合支在桌前,頭微側,神情矜貴,似乎天然就該享有他人奉承。 室外這樣熱,他穿襯衣,打領帶。當你覺得他太過正式時瞥向他手腕,又是一只藍寶石水晶鏡面,陪襯鴉色鱷魚皮表帶的休閑表,足以證明這身行頭已經是紆尊降貴很是休閑了。 講到一半,伯父適時轉頭,驚喜地喊她的小名。 旁邊有個年紀相仿的伯伯問:“你家閨女?” “不,是宗揚家的?!?/br> 場上聲音忽得一靜,隨即窸窣起來。 “誰?央宗揚家的?” “都長這么大了……” “宗揚最近還好么?” “難說,還不是得罪了人?!?/br> 央儀置若罔聞,乖巧地和諸位叔伯打招呼。 隱約察覺到人群中有道視線淡淡落在她身上,直到一圈結束,她回眸,與人迎頭對上。 來不及猶豫,伯父介紹說:“這位是孟總,給我們文化館很多支持。要是早些年你們兩家多多走動,應該早就認識的?!?/br> 央儀此時并未明白話里的意思。 不過轉眼,對方已然起身,身姿倜儻。 他紳士地朝她伸手:“央小姐?!?/br> “您好?!毖雰x微笑,恰到好處地表現出禮貌。 兩雙手輕觸即分。 克制,周全,這是央儀全部的體會。 后來再見是在榕城新建的海濱藝術廊,他受邀前來剪彩。誤闖貴賓休息室的她被保鏢當成了動機不純的壞蛋。兩道警惕視線上下探究的同時,恰逢廳內傳來一聲適時解圍。 “我認識這位央小姐?!?/br> 孟鶴鳴的嗓音辨識度很高,語速平緩,卻又給人不容置喙的壓迫感。央儀很快辨認出來,沒想到休息室的主人是他,她短暫地松了口氣,隨即又提了起來。 除去之前的一面之緣,她與對方談不上有任何交情。 不過,只是進錯房間。 于情于理于法,都是可以原諒的吧? 即便這樣安慰自己,央儀還是免不了手心潮濕。 她緊張,并不因為當前的小小錯誤,而是在這兩次見面之間,她無意間向央宗揚提過這位孟總。 當時只是家常般隨口說起,說去那位伯父處取東西時他們正與一位孟總應酬。那人好年輕,氣場倒是好足,在一群在各個領域堪稱大拿的老頭中猶自閑庭信步。 央宗揚問:“哪個孟?” “孟……鶴鳴?”央儀不確定,“好像聽他們這么說?!?/br> “難怪?!毖胱趽P抿一口茶,笑道。 “爸爸,你也認識?” “以前打過一些交道?!毖胱趽P緩聲說,“和他父親?!?/br> 央宗揚話不多,但是同樣的話題到央儀mama那里就不同了。 彼時她剛才某個文化論壇回來,諷刺現在學術圈變得趨炎附勢。 “你說孟鶴鳴是吧?我知道,孟家老二。他爺爺那一輩下海經商去了榕城,如今家大業大,什么行業都沾一點。至于他爸爸,跟你爸是舊相識,關系最好的時候指著那么小的你說要跟他們家二兒子定娃娃親。后來嘛,這樣那樣一些事,不了了之了?!?/br> 什么年代了,還娃娃親? 央儀當時沒什么感觸,只是撇撇嘴。 等再次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孟家次子時,人卻忍不住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