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高力士斟酌了一下,終于還是開口:“大理寺卿正在等著求見陛下,說宰相府行刺一案,已經審出結果了?!?/br> 風雨如晦,一道閃電倏然在宮殿上的天空炸開。 宰相遇刺一案,經大理寺提審,東宮侍衛游睿已經認罪,大理寺與金吾衛不僅查出太子幕后主謀,還查出鄂王和光王兩個皇子參與同謀。 次日,一個震驚朝野的消息傳來。 天子震怒,一道旨意下到中書省,要廢黜太子,賜死鄂王和光王。 五 殿外雨越下越大。 “陛下還有要事在忙,勞煩丞相再等等……” 宮闕萬間都蜷伏在暴雨中,玉宇瓊樓都瑟瑟發抖,似乎還有巨大的白影盤踞在蒼穹,冷冷地俯視著人間。 宰相張九齡已經在風雨中佇立了好幾個時辰,似是體力不支,身子微微一晃。 旁邊的李林甫伸手扶住他的后腰,似笑非笑:“這雨越下越大,陛下一時半會兒未必能召見我們,丞相,我看你的氣色不大好,需要休息?!?/br> 此刻,張九齡的衣角被雨舔濕,側臉清麗蒼白,像是被整夜風雨摧折過的櫻花瓣,疲憊的神態甚至給人柔弱的錯覺。 “稚子何辜?”張九齡的目光從雨幕中收回來,很奇怪,他一說話,就有種讓旁人站直身體、傾耳聆聽的力量,“若是鄂王和光王兩個少年真的被陛下親手誅殺,你我在往后的日夜,能安心酣睡嗎?” 宰相的話音飄進了清涼的雨絲,透骨的清晰。 “陛下圣心決斷,我們做臣子的,只能盡自己的本份而已?!崩盍指πΣ[瞇地用一句太極擋了回去,同時伸出手替張九齡遮擋飄來的雨絲,“丞相憂思過多,于身體無益?!彼蛄恐鴱埦琵g的氣色,認真地說:“我還是覺得丞相應該去偏殿避雨休息?!?/br> 他兩次提醒張九齡去避雨,眼神很真誠,簡直就像面對真正關心的朋友,讓你覺得無論這個人此刻說出多么rou麻的話,都是出自于他的本心。獅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會笑的獅子。聽說李林甫在家里修建了一座彎彎曲曲的“偃月堂”,每次他若是沉著臉從里面走出來,得罪他的人可以躲過一劫;他若是笑瞇瞇地走出來,敵人必死無疑。 “政事可早可晚,”李林甫臉上帶著濃如蜜的笑容,親熱地攬住張九齡的肩膀,眼神深黑,“我不怕別的,只怕今夜的寒風冷雨傷了丞相?!?/br> “風雨欲來,我何懼之?”張九齡淡淡一笑,像撣去衣襟的灰塵一樣,將李林甫搭在他肩上的手輕輕撣開。 他不再看李林甫,只任由雨風吹動他的衣襟,腰身挺得筆直,負手的背影里有巋然不動的山川。 終于,殿門打開了,太監神色恭敬地讓路:“陛下有旨,兩位丞相請進?!?/br> 殿外雷雨交加,恢宏的大殿偶爾被閃電的光照得雪亮。張九齡走在前面,李林甫緊隨其后。 天子的目光落到一身雨水的張九齡身上,疲倦地擺了擺手:“朕不想你們在殿外等一整宿,讓朕落下苛待朝臣的罪名,你們回去吧,朕今日什么也不想聽?!?/br> “陛下不想聽,但臣不得不說。人命關天,請恕臣僭越之罪?!睆埦琵g神色不變。 “那三個逆子行刺你,證據確鑿,朕怎么能不辦他們?”李隆基終于暴怒地站起來。一道驚雷滾過,太監與宮女們都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李林甫也伏跪下來。 “他們如此忤逆,實為天下所不容!他們今日敢行刺你,他日就敢拿兵刃對著朕!”天子的震怒,比殿外的雷霆更冷酷,“任何人再為那幾個逆子說情,朕一起治罪!” 張九齡仍然站在原地,單薄的脊背挺直,如同狂風暴雨也無法撼動的磐石,驚濤駭浪也無法折斷的桅桿。 他淡而肯定地說:“臣不是來和陛下說情的?!?/br> 李隆基雙手發抖,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不是說情?” “臣是來和陛下說理的?!睆埦琵g坦然迎著天子的目光,“太子廢立,乃是國本大事,陛下豈能憑一時之怒而廢黜儲君?社稷與百姓,都在陛下手中,不可任性而為之。 “太子仁孝,鄂王和光王聰穎慧敏,三位皇子平日都沒有犯過大錯,如何會突然行刺臣?金吾衛掌握的證據太過明顯,明顯得就像有人刻意為之?!?/br> 帝王眉頭一跳,像是突兀地被跳動的燭火燙到。 “臣的確曾經批評過太子玩物喪志,若是太子對臣有微詞,并不奇怪。但太子命人行刺臣,卻委實有些奇怪——就算臣死了,太子未必就能有所獲益?!?/br> 李隆基臉上的盛怒漸漸變為了復雜的陰沉,那是獨屬于帝王的孤獨與沉思。 張九齡的話句句都在要害。 “太子雖然偶犯小錯,卻知錯能改,絕不至于如此荒唐,鄂王和光王更是無辜?!睆埦琵g輕聲咳嗽,“當年武后接連貶黜數位皇子,章懷太子左遷巴州,寫下《黃臺瓜辭》。如今天下大定,大唐盛世得來不易,怎能再生骨rou相離的悲???”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少,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李隆基臉上也有些悵然若失。他默然良久:“愛卿說了不是來說情的,卻還是讓朕不舍骨rou親情?!?/br> “于情于理,陛下都應重新查清案情。不可輕率廢黜太子,使朝中人心動蕩;更不可聽信讒言,令兩位皇子蒙冤喪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