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貓當然愛吃魚,笨蛋?!迸岫苟拱琢怂谎?。 可是這年頭人都吃不到魚,更何況貓呢?能活下去,就是這紛亂的饑荒年最奢侈的愿望。 瘟疫橫行,祝靜思一開始只是發現自己的胳膊上布滿紅點,后來漸漸燒得迷迷糊糊,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因為從沒見過面的爹恍惚在遠處朝她招手。她看不清對方的面孔,只覺得病痛都漸漸離自己遠去,小小的身體也輕飄飄的。 然后,她是被硬灌進嘴里的烈酒辣醒的。 那酒真難喝啊,男孩的臉色更難看,捏著她的鼻子就把酒灌進來。她氣哭了,可是又沒有力氣哭出聲,只有委屈難受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涼涼的眼淚淌在燒得guntang的臉頰上,她才發現自己還活著。 “這是治病的菊花藥酒,你趕緊喝?!迸岫苟鼓樕F青地命令。 不知道裴豆豆從哪里弄來的偏方,也不知道那么難喝的菊花酒到底有什么用,祝靜思只知道男孩眼底布滿血絲,滿是執著、不甘和……恐懼。 或許終究是上天眷顧,祝靜思逃過了這一劫。 清醒過來時,她看到裴豆豆趴在她身邊睡得死沉沉的,身上都是血痕,衣服破破爛爛,肯定這些天為了給她治病想盡了辦法。 她伸手摸了摸男孩裸露的腳指頭,軟軟暖暖的。對方皺著眉頭翻了個身,卻沒醒來。身邊的破碗咕嚕咕嚕滾開來,里面還有幾滴殘酒。 祝靜思伸手去蘸了一下,舔在嘴里,似乎也沒有那么辛辣,也有一點……甜的。 后來,祝靜思的家人終于找到她了。娘摟著她又哭又笑,哥哥塞給她一塊香甜的年糕。她把年糕悄悄塞到裴豆豆手里。被家人帶走時,她回頭戀戀不舍地看他,男孩的眼里也滿是不舍。 那時,她突然發現,他的眼睛好漂亮,像火爐里漆黑的炭,在冰雪里仿佛也能拼命燃燒。 再一次見到裴豆豆時,是在張先生的家里。庭院里的陽光格外溫柔,他正蹦蹦跳跳地抱著一大堆竹簡到太陽底下曬,張先生在后面溫和地叮囑:“小心腳下,莫摔了?!?/br> 祝靜思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短短幾個月,男孩臉上的饑色都褪去了,穿得干干凈凈,看上去也胖了不少,站在張先生身邊,就像月亮旁邊一顆亮晶晶的小星星。 張先生的手還牽著另一個男孩子,聽說是開當鋪的杜掌柜家的長子,叫杜清晝。杜家的孩子矜持,裴豆豆頑皮,從那之后,三個孩子經常手牽著手去玩,還帶著祝靜思的寵物饅頭。 再后來,三個半大的孩子學著書上聽來的故事,對著菊花結拜。杜清晝年齡最大,自然是大哥;裴豆豆與祝靜思同年,卻比她大兩個月,原本應該是二哥,可是祝靜思不依:“我們同年呢,我不想做最小的!” 裴豆豆倒是懶得計較這些:“那你做老二吧,以后你就是祝二?!?/br> “好!”祝靜思高興地指著杜清晝:“你是大郎?!庇种钢岫苟梗骸澳闶侨??!?/br> 輩分次序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四 “裴三郎!”祝靜思笑吟吟地喊了一聲。 日上三竿了還在睡懶覺的裴昀翻了個身,被子滑落下來,頸脖下雪白的睡衣半敞,露出清俊的鎖骨。 杜清晝看不下去了,皺眉上前撿起地上的被子,扔在他身上:“靜思來了!” 迷迷蒙蒙的眸子滿是睡意,可憐的探花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突然上半身懸空,睡衣領子被人輕輕拎起來,那床倒霉的被子再次滑落,掉在地上。 帶笑的聲音久違而熟悉:“在路上聽杜欠揍說,你因為‘風姿清粹’被皇上欽點了探花郎?現在這副尊容,你不怕犯欺君之罪?” 裴昀終于徹底清醒過來,睜眼只見一個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少女單手拎著他的衣領,微笑俯視他。日光將她的輪廓勾了一層淺淡的金色,仿佛悠長的時光在發梢溫柔流動。 成長、分離與相聚……那么多細小瑣碎與斑駁的時光,當異鄉成為了故鄉,當年的男孩女孩已經長大。 “這么久沒見,你還是起得這么早啊……”裴昀愣了半晌,卻只說出了這句話。 “我卯時天還未亮就起來殺豬,辰時已經做了二十六單生意,在慈恩寺遇到杜欠揍,等著他寫完字跟著他來找你,現在是午時?!弊lo思指指日上三竿的窗外,她說話的樣子和聲音都很文靜,把殺豬像彈琴繡花一樣有條不紊地說出來。 裴昀突然伸出手,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早起兩個時辰了不起么?”祝靜思“呀”了一聲,本能地閉上眼睛,待她再睜開眼睛時,只見少年眼里的笑意漸濃,那笑容如此明亮,瞬間把許多年的時光穿透。 “今天我下廚,做紅燒豬頭如何?”裴昀扯過衣衫穿好跳下床。 清風頑皮地繞進窗來,吹起少女的裙擺,祝靜思眼睛亮晶晶地說:“好?!?/br> 紅燒豬頭,鵝黃美酒,三個少年圍坐在桌前。 “我這次來長安是為兩件事?!弊lo思托腮說,“第一件事是我在家里清理東西時,發現了一張書契。原來,當年我爹曾經收下兩錠金子的訂金,答應了別人打一把劍。書契上面別的字跡都還清楚,就是委托人那幾個字看不清了,我爹去世已久,雖然已經不知道委托人是誰,但總不能失信于人?!?/br> “倒像你的性子?!迸彡肋€是那副慵懶的神氣,但笑意里噙著驕傲,他隨口問,“劍已經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