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晝平時矜持不茍言笑，此刻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馬頭，白馬響亮地打了個噴嚏，不高興地擺頭。

    “這種名貴的馬不喜歡被摸下巴，你要摸他的頸背?！迸赃叢恢朗钦l湊熱鬧說。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杜清晝心高氣傲，雖然對方未必是有意說他不懂名馬，欺他個子矮，卻讓他賞馬的好心情頓時消失大半。他不愿在人前顯露低落的心情更落了下乘，反倒露出淡淡的笑容來，只轉頭問裴昀：“朋友送的？”

    從小一起長大的杜清晝很確定，裴昀買不起這樣的好馬。不像那些高門世家的進士們有用不完的金子，裴昀窮得很，櫻桃宴湊份子的錢都是借來的，考上了探花還是一身粗布白衣服。

    兩個少年祖籍都是嶺南“蠻夷之地”，可不知為何，裴昀就沒心沒肺過得很瀟灑。

    “朋友借的?！迸彡烂嗣亲?。

    “是那天的金吾衛？這些天你常來曲江，似乎和他很投緣?！倍徘鍟兛粗彡罎M不在乎的樣子，突然有點不悅，“我看那少年孤僻神秘，他是什么來歷？”

    “沒問過?！迸彡佬α诵?。他知道葉鏗然一定出身高貴，才能年紀輕輕成為金吾衛校尉。但究竟是什么來歷，他倒不是很關心。

    交朋友交心，何必管身世來歷？

    “江賾雖然跋扈可惡，但球技倒不是蓋的，你要當心才是?！绷硪幻M士蔡丹青擔憂地說。

    “放心?！迸彡缆冻龃蟠蟮男θ?，揚了揚手中的球桿，“有了這匹駿馬，更多七分勝算。你們到時候來給我加油助威！”

    他說得輕松，讓旁人也能感受到日光般明亮的信心。而旁邊的白馬仿佛呼應主人的豪情似的，通人般嘶鳴了一聲，傲嬌地甩了甩尾巴。

    誰也想不到，這匹人見人愛的白馬，會在比賽的當天被人偷走。

    進士們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而此刻，金吾衛旅帥江賾的心情相當的好，他正悠閑地在馬廄里挑馬匹，一抬頭，看到葉鏗然臉色難看地走了過來。

    “裴探花的馬丟了?！鄙倌旰唵味逦卣f。

    “他的馬丟了，來找我干什么？”江賾故作夸張地提高聲音，躲閃的眼神卻泄漏了一絲心虛。

    “你敢傷她，我絕不放過你?！比~鏗然一字一字地說。他平素冷淡與世無爭，此刻逼視人的眸光，竟也帶了森然殺氣。

    “喲喲，葉校尉，我好怕……”江賾夸張地抖索著，囂張大笑，“你這是要殺了我？且不說我沒偷你的馬，你堂堂金吾衛校尉，為了一匹馬急成這樣，丟人，唉，太丟人了！”

    他指指身后：“我的馬廄里有的是好馬，喏喏，你隨便挑一匹？這馬太多了，我準備把用不上的宰了，剝皮做坐墊，馬rou燉了來下酒呢……”

    咚——！

    一拳重重打在江賾臉上，葉鏗然胸膛劇烈起伏：“把她交出來！”

    江賾自然也不是好惹的，驟然回手也是一拳，他故意打在葉鏗然受傷的肋骨處，讓葉鏗然身子驟然一縮，痛得彎下腰去。兩個少年很快扭打在一起，地面上灰塵仆仆，馬廄的干草也紛紛揚揚，馬匹們驚叫嘶鳴起來。

    雖然葉鏗然的身手略勝一籌，但他之前受了傷，按說十日之內要服藥調理，不能與人動武。

    舊傷在身，葉鏗然終于被壓制處于下風，挨了江賾的猛烈的幾下拳打，咽喉處一口血被強壓著，眼前也陣陣發黑。眼看江賾一拳朝著他的頭顱襲來，卻是躲避不過——

    就在拳頭即將落下時，只聽一個慵懶的聲音說：“江旅帥，我說等了半天你也不來赴約，原來是在這里和人打架?！?/br>
    “誰？！”江賾惡狠狠地一抬頭。

    裴昀好整以暇地俯視著他，嘴角勾起一縷微寒的春風。這個進士根本不會武功，卻一句話讓江賾的拳頭停在半空中：“你我之間的馬球賽，還打不打？莫非你是怕了我，不敢打了？”

    “我怕你？笑話！”江賾一聲冷笑，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起來，“這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你別后悔！”

    “不可——”葉鏗然踉蹌站起來，按住裴昀的手，“你打不過他?！?/br>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裴昀故意高聲回答，隨即在葉鏗然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我調查到，有人看到江賾在曲江池南岸水邊栓了一只小船，往里面送過馬草。柒音應該就藏在那里。我們比賽時，你速去救人?！?/br>
    葉鏗然身子微微一震——

    一場球的時間，應該足夠把柒音救出來。這個念頭迅速在他頭腦中閃過，可是，只怕……裴昀會危險！

    “事不宜遲?！迸彡罃蒯斀罔F地說。

    四目相對，葉鏗然心中震動，他也并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你要當心，我很快回來?！?/br>
    七

    月燈閣馬球場被圍得水泄不通。

    雖然只是一對一的比賽，但因為之前爭奪球場的風波，很多進士與金吾衛都來圍觀。

    江賾全副武裝，騎著渾身漆黑發亮的大宛名馬，執著朱紅鮮艷的球桿，裴昀這邊就顯得寒磣多了，因為丟了馬，臨時找來一匹雜色馬，球桿也是灰不溜秋的。

    “你要小心?！迸R上場之前，杜清晝、崔墨笛和進士們不無擔憂地圍住裴昀，后者露出沒心沒肺的笑容：“放心吧?！?/br>
    只要能拖延時間到這場球賽結束，葉鏗然就可以救出柒音。他會用盡一切策略，讓自己輸得慢一點，哪怕是會受傷的玉石俱焚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