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回江南了?” 聽到裴昀問他,嘲風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我會繼續留在長安?!?/br> 頓了頓,少年補了一句:“直到找到他為止?!?/br> 他并不知道,終此一生,他再也沒能見到蕭易難。 九 蜀道難,蜀道楠。 生長于川蜀古道的楠木,姿態雄偉。普通的樹木十年就可以長成,而楠樹要生長百年。 這條險道是去長安趕考的必經之路,每年都有考生從樹下路過,有人在樹下歇腳,有人在樹下溫書,也有人從青年考到老翁。 眾生百態各不相同,那些欣喜若狂的,涕淚交加的,屢試不中灰心喪氣的,用青筋暴露的手指狠狠抓住樹干,以頭撞樹問“我怎么會考不上?”的……太多的狂喜和憤懣,被時光鐫刻進了楠木樹干中,讓原本怡然的幽香,也有了些苦澀凝滯。 只有一個人是不同的,那是來自江南蘇家的公子,他第一年沒有考上,第二次又來了,肩膀上背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誰也想不到,他將帶來的繩子綁在腰間,開始爬樹。 楠木的樹干筆直,樹高百尺,平常人根本不可能爬上來,可蘇公子攀登了五天五夜,幾次差點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最后終于艱難地爬上了楠樹的樹頂。 滿面塵灰、幾近脫力的蘇公子坐在樹頂發出一聲清嘯:“噫吁嚱——”太美了,清風浮云縈繞,這里向西可以俯瞰到整個長安城的全貌。那些筆直的街道與屋舍,宮殿與樓宇,此刻都微小如塵。 “原來,要看到最好的風景,不是只有一種方法啊?!?nbsp;蘇公子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哈哈笑著將手邊的樹枝斫下來一截揣進衣襟,作為他爬樹的紀念。 曾經有無數人從樹下來去,他們說楠木清香,他們說楠樹勵志,只有這位蘇公子,得到了楠樹的精魄。 那塊藏了百年楠樹之精魄的香木,被蘇公子帶回江南,送給了他心愛的少女。 少女蕭玖歌原本是舞樂坊的歌姬,天生清亮柔美的嗓音,修長潔白的手指撫琴如天籟,讓當時的蘇公子一見鐘情帶回家中。她照著心目中最好的樂師的模樣,用楠木雕刻了一個小童子。 “夫君,給它取個名字吧!” “既是你雕的,就跟你姓蕭。知易行難,就叫蕭易難如何?”蘇公子笑了笑。 所有的奇跡,正是從那個陽光溫暖的午后開始的。 奇跡會被愛創造。 機會從來不會只有一次,挫折也是。世間的風景有千百種,人生的路很長也很有趣,每個人都會遇到很多。 只是,有些人,你再也不會遇到。 第4章 白雪歌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唐·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一 裴昀覺得,每次遇到這個金吾衛,他都很倒霉。 第一次是科舉大考的前夜,他在長安街上夜行,被宵禁巡邏的這家伙一箭射中手臂,只能打著繃帶參加考試;第二次是杏園探花的路上,戶部突然失火,他被對方拿兵刃架住脖子;第三次就是現在。 晴空萬里,少年裴昀瀟灑地策馬而行,手執球仗輕松揮桿,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水花高高濺起,球仗脫手飛入了旁邊的池水中! 努力練習打馬球的裴昀衣袂飄舉,像被一坨鳥糞砸中的白蝴蝶,從馬上很沒氣質地摔了下來,狼狽滾了一身泥濘。 人生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當他準備悄悄爬起來,想裝作什么也沒發生時——抬頭一看,這個金吾衛正筆直站著,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但后背卻笑得直發抖。 士可殺不可辱,裴昀很風雅地爬起來,湊到對方跟前:“英雄貴姓?” 那人不理他。 “英雄你看到我的馬球滾到哪里去了嗎?” 那人目不斜視。 “英雄你看曲江的風景這么好,旁邊這棵梨樹,怎么不開花?” 那人額頭的青筋跳動了兩下。 “英雄你氣宇軒昂,但不會說話,不會是個人俑吧?”裴昀說話間朝對方的肩膀摸去。 對方好看的劍眉一緊:“探花郎自重?!?/br> “原來你會說話,不是啞巴?!迸彡李D時松了口氣,欣慰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而且還認識我?!?/br> 裴昀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作為新進士里的紅人,他近日片刻也不得閑。相識宴、燒尾宴、聞喜宴、櫻桃宴……除了各種宴飲之外,還要準備月燈閣打馬球。馬球這種運動最初是從軍中流行起來的,可做陣前練兵之用,后來流傳到宮中和民間,成為新進士聚會的習俗。 裴探花年少風流、琴棋書畫都擅長,但他有個缺點——他不會騎馬。 讓不會騎馬的人打馬球,好比讓不會游泳的人去玩跳水,會出人命的。為了不在月燈閣馬球賽上摔死或者被馬蹄踩成rou餅,裴昀只好先和他身下的西域駿馬練一練。 誰知道馬兒太不給面子,現在球仗掉進了水里,馬兒沒心沒肺地悠閑吃草去了,他一身泥濘跑到池邊,想看看能不能把月仗撈起來。 池水深不見底,趴在池邊的探花郎愣了一下,只見水中央泛起一圈小小的漣漪,水底下有東西在游動。 是大魚嗎? 水中的游動的影子并不像魚,水紋越來越大,漸漸變得如旋渦一般,隱約可見雪色鱗片起起伏伏,神秘的光澤仿佛將九天陽光都聚攏在一處,又像要將所有的光明都吞噬進深不見底的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