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半柱香過去了。 雪仍然在下,裴昀沒有回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終于,一陣渾厚的鐘聲從承天門的高樓傳來,喚醒了沉眠中的帝都。 晨光照亮了初雪,那么無情而明亮,仿佛所有暗夜里不切實際的幻想,都將在這黎明殘酷地融化。 杜清晝臉色慘白地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把拉開門,風雪灌進他的衣襟,冰涼刺骨。 他仿佛看到,此刻,尚書省都堂外擠滿了前來應試的學生,階下一片麻衣如雪。大家帶著熱飯與木炭,前去參加那決定他們一生命運的考試,而這些躊躇滿志而稚嫩的面孔中…… 沒有他和裴昀。 淚水迅速模糊了眼睛,杜清晝站在雪地里,甚至麻木得感覺不到寒冷。十年寒窗的情形從眼前浮過,如今不僅他無法參加考試,也連累了裴昀……淚水洶涌滾落時,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覺。 雪地里,一個熟悉的身影由小而大,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裴昀的聲音從風雪中傳來:“東西我拿到了!” 杜清晝用力睜大眼,為了確定那不是幻覺,他回頭看了身邊的李未聞一眼。 只見李未聞“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人生與人生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似。你總會為一些夢而年少輕狂,總會為一些愿望奮不顧身,總會為一些美好心甘情愿,總會為一些人紅了眼眶。 裴昀的頭發上、肩上都是落雪,就像是個滑稽的雪人,他從懷里掏出風絲遞給李八郎。那原本是雪白的蠶絲,不知為何染得鮮紅,別有一種艷色驚心。 “你受傷了!”李未聞驚呼一聲。 這時他們才看見,裴昀的右臂上鮮血淋漓,他仍然笑嘻嘻地:“胳膊中了一箭,沒事,拔掉了?!?/br> 見幾人的神情,他頓時斂容正色:“怎么看我的表情都像看遺照似的,呸呸!我的運氣很好有沒有?遇上巡邏的金吾衛心情好,這一箭只射在手臂上,沒要我的命?!?/br> 直到此刻,李未聞才知道那慵懶笑意都是表象,水墨卷軸之下,是力透紙背的書寫,一筆一字銀鉤鐵畫。 “那你怎么去參加考試?”杜清晝著急地說。 “還有左手啊?!迸彡罁]了揮沒受傷的左手,“我的左手字也寫得不丑,慢一點而已。反正考試從早晨考到傍晚,有一整天呢哈哈?!?/br> 說到這里,他突然一聲慘叫:“不是吧?天都亮了!要遲到啦!” 這時,清泠泠的琵琶音從李八郎指間傳來,大叔呆萌又認真地看著他們:“修好了?!碧柟庹赵趲兹松砩?,暗夜里的迷霧與幻影都在指間融化成水滴。 “……” 裴昀用沒受傷的左手一把拎起眼前的李未聞:“你是杜欠揍還是李小姐?” “放開我啦我李未聞!”李未聞怒了。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障眼法消除了!裴昀放下李未聞,拎起杜清晝。 “干……干嗎?”杜清晝愕然。 “跑??!”裴昀一聲斷喝,兩人沖到門外,朝尚書省的方向飛奔而去。 雪地里留下一串腳印,延伸向冰雪與陽光交織的遠方。 七 “今年進士科考試的結果怎么樣?爹!”李未聞自從回了家,老是托腮想心事,一天纏著李林甫問幾次春闈考試的結果。 “真是女大不中留,”李林甫狡猾地打量她,“你想知道誰的成績?今天我去尚書省,倒真的聽到都堂唱第公榜了?!?/br> “快告訴我!”李未聞緊張地問,“他們……考上了沒?” 裴昀受傷的手——不知道有沒有事? “誰?”李林甫故意問。 “張九齡的兩個學生,裴昀和杜辰!” “真不巧,”李林甫滿臉遺憾。在李未聞心頭一沉時,只聽他朗聲說:“兩個新郎君都是今年登科的紅人。杜辰高中了狀元,至于裴昀,陛下欽點了探花郎?!?/br> “真的?!”李未聞只覺得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終于……他們沒有錯過夢想。 “高興成這樣?倒像是你自己考了狀元?!崩盍指β冻隼虾偟男θ?,“你看上了哪一個?爹給你想辦法?!?/br> “不用啦!”李未聞大笑著跑出去,現在,她只想抱著心愛的琵琶,彈她自己的調子! 她是俗人,很在乎別人怎么看她??墒?,別人艷羨的目光并不能將誰真正點亮,那虛榮只是轉瞬即逝的微光。雪中的小太陽,何曾仰仗誰的注視而發光?真正的光源,只存在于自己身上。 第3章 蜀道難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唐·李白《蜀道難》 一 蕭易難覺得自己人如其名,人生艱難到家了,他只想安靜地做一個美男子,卻被逼著寒冬臘月從江南千里迢迢趕到長安,參加春闈科舉。 殿廷上,天子展開手中的卷軸,對著清秀如梨花的少年點頭贊許:“蕭易難?知易行難,好名字?!?/br> 金榜題名時,蕭易難十五歲。 科考一向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意思就是說,死記硬背的“明經科”是很容易考的,三十歲考上已經算晚,但是考察詩賦和策問的“進士科”非常艱難,很多人苦苦追求一生都不能如愿。 來自江南名門的他似乎是人生贏家—— 如果沒有那個秘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