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姑奶奶!”老板發現自己簡直想太多了!終于忍不住要挽起袖子趕人。 就在這時,一縷琴音從角落里幽幽響起。 沒有什么起音,也沒有調弦,就像人的呼吸一樣自然而平淡。四周分明吵鬧得很,那輕輕的琴音卻再清晰不過。 李未聞還在轟轟烈烈地彈她的琵琶,毫無章法的雜音像是許多粗陋的石頭,突然被一根線串起來——線就是那一縷奇妙清幽的琴音。原本難聽的琵琶噪雜被銜接得渾然天成,小石頭變得不遜于明珠美玉,一時間大珠小珠落玉盤。 酒樓里不知何時安安靜靜,叫罵聲漸漸停了下來。 一曲終,老板忘了趕人,李未聞愣愣地看著琴音傳來的方向—— 彈琴的人穿著落拓的布衣,胡子拉碴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身前有半壇酒。 李未聞拎起裙子,抱著琵琶小跑過去:“你好厲害!你是誰?能收我做徒弟嗎?” 對方長了濃密好看的眉毛,眼睛沒看她,只專注地看著她的胸……前的琵琶,很認真地說:“好琵琶?!?/br> “……”大叔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李未聞只好又問了一遍:“哎哎,我問你是誰?” 那人似乎這才注意到面前除了琵琶,還有個大活人在跟他說話,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我是李八郎?!蹦抗馊匀徽吃谀前炎咸茨九蒙?。 “我是李五斤,半斤八兩,我們真有緣!”李未聞對琴師相見恨晚,“擇日不如撞日,干脆你今天就收我做徒弟,教我彈琵琶!” 很顯然,大叔根本沒聽李未聞說什么,只用目光細細摩挲著那把琵琶,睫毛遮住了眼睛,可睫下的視線卻像遮不住的沸水,歡喜得像是會跳舞,憑空能彈奏出五弦華章來。 長了一張冷峻高傲的臉,卻是個呆子?既然對方這么喜歡她的琵琶,李未聞理所當然地覺得,她想要拜師,也該拿出點誠意來。于是,李小姐很大方地把琵琶遞給他:“給你?!?/br> 對方似乎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連一句道謝也沒有,直接伸出蒼白修長的手接過琵琶,手指碰到五弦,清凌凌一聲響。 ——那樣驚喜、鄭重而多情,像是走遍萬水千山,終于能伸出手,碰觸到情人的臉頰。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在低沉幽咽的琵琶聲中,只聽樓上突然傳來少年的歌聲。 “皎皎白駒,食我場苗??{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于焉逍遙? “皎皎白駒,食我場藿??{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伊人,于焉嘉客? …… 與琵琶音相和,少年唱了一曲《白駒》,這是朋友之間的送別曲,音律倒在其次,完全不是受過訓練的工整,但他的嗓音極為瀟灑,竟也與琵琶音相得益彰,絲毫不落下風。 甚至讓人覺得,因為有了他的歌聲,原本低沉自訴的離別之音,有了少年飛揚的意象。 李未聞抬頭去看,只見少年一身白衣,面孔清澈,慵懶地抱臂而立,腦子里突然就浮現出“芝蘭玉樹”四個字。 而少年的旁邊,站著一個李未聞很熟悉的人——張九齡! 無論何時,張九齡在人群中都怡然淡雅,沒有一丁點兒張揚的氣場,卻絕不會被湮沒。 這一刻,李未聞突然想起來,前些日子自己的爹提起過,張九齡的兩個學生都來長安了,據說是來參加春闈科舉的。一直以來,李林甫對女兒出嫁的事都很積極主動,他在客廳悄悄開了一扇小窗,隔三岔五地邀請青年才俊到府中喝酒,讓李未聞自己在里面觀察挑選,可結果讓李未聞很悲痛—— 來的盡是些歪瓜裂棗,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連歪瓜裂棗都看不上她。 每當她在里面開始彈奏起心愛的琵琶時,那些歪瓜裂棗就花容失色地匆匆告辭,連茶水都不喝完。 張九齡沒有認出李未聞,他徐徐走下樓來。那個白衣少年也輕松地跟著他下來,像是春日松柏旁邊的修竹。 經過李八郎身邊時,張九齡的腳步突然停了一下。 少年也停下腳步,捕捉到了他神情細微的變化,挑了挑眉:“老師?” 張九齡似乎微微失神片刻。他看了琴師一眼,疑惑地輕皺起眉頭:“這把琵琶……似乎在哪里見過?!?/br> “玳瑁紫檀木五弦琵琶,我只在書卷中讀到過描述,老師曾經親見過?”少年俯下身來,甚至伸出手背在琵琶上輕輕敲了敲。 “喂喂!”被晾在一邊的李小姐努力想要刷存在感,鼓起腮幫子說,“這是我爹送給我的琵琶,別隨便亂摸!” “讓姑娘見笑了?!睆埦琵g溫和地制止了少年,“我們走吧?!?/br> “啊——別走!”李未聞后悔自己腦子慢說話快,舍不得他們走,立刻脫口而出,“那個,你在書卷里讀到的是什么?” 少年笑吟吟抬起頭,近看他的眸子很漂亮,如同竹枝上的朝露:“紫檀木又叫青龍木,傳說龍死之后,精魂會棲居其上?!?/br> “龍?” “嗯,還有傳說紫檀是神木,可以——” 他話音未落,只見門外另一個少年快步走進來:“老師,書卷買到了……”他走得太急,一下子踩到濕滑的地面,話還沒說完就朝這邊摔過來! 眼看這個冒失鬼就要砸倒琵琶上,李未聞心疼自己的寶貝琵琶,連忙伸手去護——可惜她人瘦力氣小,被對方的沖擊力一帶,兩個人頓時像疊羅漢一樣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