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她用盡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將手腕塞到自己唇邊。 龍是水神,力量是“凈化”;鳳凰是火神,力量是“治愈”。 不要……葉鏗然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想要掙扎,卻無力動彈。終于,一大顆淚落入水中,像一縷清風無聲消失在寧靜的午后。 這一刻,他想起了將軍說的那句話……所有的力量都有它的局限。 龍可以凈化黑暗,卻不能消弭悲傷;鳳可以治愈創傷,卻不能治愈匆匆分離的時光。 他預感到了什么,卻不能阻止她,不能守護她。 葉鏗然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六天之后。 三個圍在床邊的親友團的眼睛紅紅的,老大驚喜地喊:“坑然哥哥,你終于醒了!” “琳瑯呢?”葉鏗然猛地坐起來,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三只小豬對視了一眼,誰也不肯說話。 “她——到底怎么?”葉鏗然提高聲音,死死盯著三兄弟的臉,握緊的拳蒼白如死。 耳邊轟鳴作響,葉鏗然幾乎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她……死了?” “不不,不是!”三兄弟連忙否定,“坑然哥哥你別著急,她沒有死!” “你看這個!” 沈家老大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盒子,盒子里鋪著稻草,里面有一只圓圓的蛋??瓷先ケ入u蛋稍微大一點兒,顏色就像黃金鑄成的,純粹而明亮。蛋殼上有兩道牙印般細淺的紅色痕跡,就像當日獨孤琳瑯將手腕咬破的傷痕。 “這是——”葉鏗然愕然抬眸。 “我們三個那時就在河里,等我們游過去救你們的時候,親眼看到……”三兄弟面面相覷,好像直到現在也沒法相信他們在水里看到的情形,“我們看到她蜷縮起來越變越小,最后變成了這個蛋!” 鳳凰怕水,遇水會保護自己。 但這種奇怪的變身,用堅硬的殼將自己包裹起來,算什么?葉鏗然的手指撫過蛋殼上那牙印般的紅痕,一時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據說,孵鳳凰蛋要一千年。他要再見她,莫非要等到一千年之后? “葉校尉!”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從門口傳來,只見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大步走了進來。葉鏗然脫口而出:“樊驍!” 是被吐蕃軍俘虜的樊驍!既然他回來了,那其他的俘虜呢? 樊驍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思,立刻說:“我們最后這批俘虜二十五人,都活著。當天我們攻打城墻時被守城的士兵打落墻頭,掉進護城河里,清醒過來?!?/br>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一如曾經。 葉鏗然突然想起,那日也是雨聲淅瀝,將軍的左手與右手對弈的情形——那一枚枚棋子在那人掌中,不是棄子,那一個個名字在那人心里,不曾忘記。 葉鏗然的喉頭突然有些發緊,將軍將鄯州城交給自己時,原來已經料到吐蕃攻城的最后殺手锏,就是那批死士…… 所以,他才在護城河中投入了龍涎。 ——能讓人擺脫鬿譽控制的,不是龍血,是龍涎。 當初,將軍帶著葉鏗然從隴右到楚地所行經的線路,從河州到商州,再至復州……一路上,他把鬿譽之禍可能爆發的消息,與龍涎一起,送給了十二城刺史。 那段旅程,初初看上去不過是將軍大人心血來潮,就像棋局上可有可無的閑子。一開始,葉鏗然以為他無聊;后來,發覺他以退為進避開李林甫的鋒芒,落子精妙;最后才驟然驚覺,他行棋之險,縱橫天下的謀略與擔當。 風雨如晦的夜,正是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過去的,葉鏗然心底的風雨,也是那時放晴的。 “說自己從來沒有恨過,就太虛偽了。但是,在恨意最盛的時候去做的事情,事后十之八九要后悔?!?/br> 那日,一縷晨光落在將軍臉上,顯得漫不經心卻光明坦蕩,“即使不能原諒,至少也要做到再等一等?!?/br> 那人伸了個懶腰,笑瞇瞇地說:“而且我太懶了,記性又不好,噩夢應該忘掉吧?忘掉了,才能相信人生還有美夢?!?/br> 他只說浮生一夢,不說寵辱沉浮,也不曾提及自己扛在肩上的責任—— 只因真正的誓言,無需宣諸于口。 一人一肩一天下。 一城一池一盛世。 無論在隴右,還是在整個中原大地,亂象若起,史書不過一筆帶過,于百姓來說,卻是無數個真實的日夜。 也正是為了這無數個真實的日夜,他甘愿粉身碎骨,九死一生前往楚地。 葉鏗然眼中溫熱,緩緩問:“將軍呢?” 一時間,屋子里安靜得有些奇怪,葉鏗然皺眉環顧四周,突然發現哪里不對……屋子里掛著白幡,樊驍與三兄弟也都穿著白色。 “將軍人呢?軍中出了什么事?”葉鏗然心中莫名一悸。 這次,幾人沒有說話。樊驍眼底布滿血絲,似乎拼命壓抑著什么,三兄弟嘴一癟,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葉鏗然臉色慘白推開他們,跌跌撞撞沖到門口—— 三軍俱縞素,哭聲洶涌如海。 尾聲 《開元稗史》記載: 唐開元二十九年,吐蕃大軍四十萬犯隴右,大將軍裴昀率軍八萬迎敵,用兵奇詭,身先士卒,不幸身中流矢而亡。六軍慟哭,縞素綿延數里。 此后十年,吐蕃騎兵歲犯然不敢深入。傯哈贊兵敗遂失人心,后娑悉籠臘贊繼位。隴右成大唐糧倉,胡漢相融,繁榮空前,司馬光纂《資治通鑒》,曰:“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