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裴將軍敲了敲門,卻沒有人應。他皺眉按住腰間的傷口,縱身躍上樹,翻入院墻。 里面正一陣喧嘩,只聽一個莫名有點熟悉的清脆的聲音正嚷嚷:“脫了脫了,都脫了!”裴將軍從上往下俯瞰,先是看到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手忙腳亂地圍著什么,然后他看清了那被圍在中間的葉鏗然像八爪魚一樣手腳撐開,青色外袍已經被脫掉了,家丁們還在繼續脫他的衣服。 什么狀況? 裴將軍愣了愣,難道是他往下看的方式不對?……這戶人家光天化日之下強搶一個男子,還手腳利落地扒衣服!河州的民風什么時候這么彪悍了?關鍵是,冷艷高貴的葉校尉怎么會任人宰割,哦不,任人輕薄調戲呢? 再仔細看去,原來葉鏗然既不是躺在地上,也不是被繩子捆綁著的,而是被人雙手舉著,四肢動彈不得! 一個嬌小玲瓏的少女,雙手輕松將葉鏗然舉在半空中,嘴里還在催促:“快點脫呀,我家先生就快來了,他可沒有耐心久等!” 其實這個時候裴將軍是不想挺身而出的,這少女天生神力,也不知道這奇怪的人家和還未現身的主人是不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想看清楚再說??墒?,只聽少女一聲呵斥:“誰躲在墻頭?” 被發現了。 這下,裴將軍只有從墻頭一躍而下:“快把人放了!” “你的人?”少女眨巴著眼睛不解地看著他。四目相對,兩人突然都愣了一下,隨即異口同聲地說—— “是你?!” 當年扛著小包袱離家出走的兔子,偷了士兵的衣服讓裴將軍背黑鍋的少女!幾年不見,她倒是長大了,不過仍然蹦蹦跳跳的,看來除了愛吃胡蘿卜,還多了更重的口味嘛! 來不及敘舊,裴將軍先救人要緊:“你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隨便扒別人的衣服呢?讓葉校尉這樣正直有節cao的青年情何以堪?就算要吃干抹凈,也要關上門再說……” “關上門不好,”少女認真地和他探討,“我家先生喜歡開著門,光線越亮越好,就算有人旁觀也不要緊?!?/br> “……”喂喂你家先生是誰?口味太重了! “在鬧什么?”一個淡漠磁性的聲音從幾人身后傳來。 只見一個玄衣年輕人走了過來,他沒有按照大唐男子的習慣束發,發絲幾乎垂到了腳踝,衣襟間仿佛有桃花源里的古韻,清凈雅致的眉目卻有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其實葉鏗然也是冷峻的人,但葉鏗然的冷是寒冰,是玄鐵,是堅毅不動的萬古山川;而眼前這個人的冷,卻是耳畔清風,是鏡花水月,是寂寥紅塵孑然憂思。 “先生!”少女高興地叫了一聲,“我在給你找靈感!” 年輕人皺了皺眉:“什么?” “你說最近想畫人物,卻沒有靈感,昨天我本來想去給你找個漂亮的jiejie來讓你看著畫,可你說男女授受不親,不需要。所以我只好找個好看的哥哥來啦!我可是在府門口等了一整天,才看到這么好看的哥哥經過……男男不會授受不親了,隨便你怎么畫都行呢!” 裴將軍聯想起門口匾額上的那個“陶”字,突然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紫毫筆陶先生?”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陶鴆,字納蘭,是名滿天下的畫師。他喜歡用紫毫筆作畫——紫毫由兔毛制成,筆下線條“尖如錐兮利如刀”,比柔軟的狼毫或羊毫要硬得多,但因為線條力度剛烈不易控制,并不受畫師們歡迎,也很少有人喜歡用。 民間有種說法,說陶鴆的山水畫第三,花鳥圖第二,人物第一。有人曾將陶鴆的一幅花鳥掛在廳堂里,竟有同類雄鳥破窗而入,在畫前纏綿盤旋鳴叫,可見栩栩如生。圣上曾經幾次想召他入宮廷,他都推辭不往。更令人神往的還是陶鴆的人物圖,因為極其少見而更為珍貴。 “顧菟,把人放了?!碧狰c嘆了口氣。 “???”被他叫做顧菟的少女很不情愿地又看了他幾眼,確認自家先生對畫這個好看的哥哥沒興趣,只好將葉鏗然放下來,一臉不甘心地嘟著嘴哼了一聲。 見她放了人,陶鴆便冷淡轉身,衣袖隨風而動時,右手手腕上隱約露出一道舊傷疤痕,雖然顏色已經暗淡,卻仍然可以想見當時的驚心動魄。 陶鴆沒有和誰多說一句話,更沒有要招待客人的意思,徑自離開。 裴將軍望著畫師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件事——當年小兔子背著包袱出走說要找人,就是他嗎? 三 “你六年前要找的人,是陶畫師?” “嗯?”顧菟愣了一下,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是誰?!?/br> 這個回答倒有點出乎裴將軍的意料。 “不過,他給我取了名字,讓我成了一只有文化的兔子。為了更有文化,我才留下的?!鳖欇藵M臉勤學上進的表情說道。 “難道不是為了胡蘿卜嗎?” “不要侮辱我了,我才不是吃貨!”顧菟傲嬌地哼了一聲。 “還是不要侮辱胡蘿卜吧!”裴將軍指了指她腰間,衣服的兜兜里露出了半截胡蘿卜……顧菟立刻欲蓋彌彰地把口袋牢牢捂??!支支唔唔地說:“陶家崇尚什么‘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瓜’,陶府都自己種菜和蘿卜,一開始我是被后院里那大片的蘿卜地吸引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