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拿不出證據,便是誣陷。 天子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繼續對局吧?!?/br> “圣上,藤原忠信舞弊?!北R洵絲毫不退讓!天子的臉色瞬間烏云密布,手背上青筋游走:“放肆!” 吳節超本來要脫口而出的話,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因為李隆基沉聲說:“君前失儀,帶下去杖責四十!” 侍衛們是如何將盧洵押下去的,吳節超仿佛都感覺不到,只覺得恐懼從脊背直沖上頭顱。百官噤若寒蟬,四周鴉雀無聲,只有棍棒打在血rou上的聲音。 一片寂靜中,只聽裴探花優雅微笑:“繼續下棋吧?!?/br> 后面的棋,吳節超已經沒有心思去看了。他想起曾經李林甫曾對著朝臣說:“君等獨不見立仗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后雖欲不鳴,得乎?” 吳節超一開始聽不懂那晦澀的話,后來有人告訴他,他才明白話里的意思——李林甫大人說,做臣下的,沒事兒別多嘴多舌,沒見那些儀仗馬嗎?成天一言不發卻享受高檔的馬料,而只要它們敢叫一聲,立刻就被踢除出列,那個時候再想安分守己也來不及了。 烏云沉沉欲雨,吳節超站在明哲保身的人群中間,在袖子里握緊了拳,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就像一匹乖乖被俸祿飼養的儀仗馬嗎? 不知過了多久,有侍衛來報:“行刑完畢,盧大人暈過去了?!?/br> 看到后背鮮血淋漓、失去知覺的盧洵被抬走時,吳節超突然感覺有一陣熱氣從胸口沖上眼眶。 直言錚錚,黑白分明,才是棋。 等那熱血冷卻下來,少年全身的力氣瞬間全被抽光,他仿佛正在經歷一次死亡,卻不是身體上的。 吳節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那局棋最后的勝負如何,他沒有聽到,也根本不在意了。少年渾渾噩噩的,滿腦子都是盧洵渾身是血被抬下去的樣子。曾經那優雅如春水的少年朝自己伸出手:“你可愿意隨我到長安?” 他確鑿無疑地知道那局棋上少了一枚白子,盧洵也一定知道他看出來了。 身為對手,他們很了解彼此。 但吳節超頭一次發現,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在眾人的沉默和自己內心的恐懼面前,他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失去了挺身而出的勇氣。 雨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來的,吳節超迷迷糊糊地睡著,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在商州的那一個晚上,他瑟瑟發抖地抱著懷里的竹馬,把棋盤頂在頭上—— 那時他衣衫襤褸,但心中全是喜悅和期待;而此刻,他錦衣高臥,夢中卻在恐懼。他直覺自己要失去什么東西了……讓他抱憾終身也無法追回的東西! 一道閃電劃過窗口,吳節超猛地驚醒過來。 凄風苦雨,小窗孤燈,少年比任何時候都想念商州的小女孩,想念那只竹馬—— 他猛地從床上爬起來,翻開自己藏著竹馬的箱子…… 里面空空如也。 竹馬是什么時候被弄丟的?吳節超全身在剎那間冰涼,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便推門沖進了雨幕中! 這個風雨如晦的夜晚是吳節超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晚,哪怕曾經行乞街頭,他也沒有過這種絕望。 他弄丟了竹馬。 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中,吳節超在雨中瘋狂找尋,任由泥濘濺濕他的衣衫,任由狂風將他的鬢發吹散如鬼。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黑暗冰冷中尋找不可能尋回的珍寶。 突然,一頂紙傘撐在他的頭頂。 那只是小小的溫暖的一角,卻將雨幕隔絕開來。 吳節超愕然抬頭,看見了一張熟悉而鮮活的面孔——羅小布站在他身前,惱怒得跳腳:“你瘋啦!這么大雨在找什么東西?天晴了再找不行嗎?” “不用你管!”吳節超一把推開她。紅衣少女被推得一個踉蹌,索性將傘也扔到了地上:“找什么?我幫你!” 吳節超的身形一頓:“一只舊竹馬?!?/br> “……”羅小布突然愣了一下,不知為何停住了動作,“一只破竹馬有什么好找的?” 吳節超的臉色沉得可怕,像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天幕:“你不懂?!?/br> 雨越下越大,吳節超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羅小布小跑幾步跟上他,突然拼命拉住他的胳膊,少女的眼睛里星子全被雨水打濕:“我懂的!是七年前在商州的竹馬?金鈴鐺雖然是懷瑾jiejie的,但那只竹馬是我的!” “你說什么?”吳節超動作一停。 “你一直藏著的那只竹馬是我的!”羅小布的紅衣像一朵火焰開在風雨中,“那只竹馬是我的!” 吳節超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眼前的少女,他突然明白,當日聽到盧洵說起祖傳的棋盤時,他覺得不對的地方在哪里了! ——如果當年的女孩真的是盧懷瑾,那么她沒有理由不認識盧家祖傳的棋盤! 許多細節在這一刻匯聚成海洋,真相如漩渦般席卷而至,攜著風雨敲擊著吳節超的耳膜,讓他頭腦中嗡嗡作響,他僵立在原地,任由羅小布緊緊拉住他濕透的胳膊。不知過了多久,少年guntang的淚水滴落在少女胸前的衣襟上。 天放晴的時候,翰林院棋園仍然一派冷冷清清。 盧洵被杖責在府中思過養傷,吳節超也病倒了,不知道是因為淋雨,還是別的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