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看見他的狼狽與恐懼
祝菁宜在屋子里轉了一圈,最后在書房外的露臺找到他。 雨終于停了,天還未亮,他一個人坐在那里,背影很安靜,無聲融進黑夜里。 一層陰影從頭頂覆蓋,司崇羽知道是她,但他不看她,始終沉默地低著頭。 醫藥箱輕放在地,祝菁宜屈膝蹲下,取出碘伏棉簽擦拭他手背上的傷口,輕聲細語地問。 “難受嗎?” 司崇羽蹙起眉,她沒抬頭,看不清臉上神態,但從這種語氣能聽出來,有同情和憐憫的成分在。 他眼內有細微變化,轉瞬又恢復平靜。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等她處理完傷口,把手抽出來,摸過桌上的打火機。 煙剛點著,祝菁宜從嘴邊把煙拿走,摁進煙灰缸里。 兩人在十厘米不到的距離直直對視,她維持半蹲的姿勢,掌心慢慢撫上他的臉,再問他一遍,難受嗎。 他在這里坐了很久,手都是冰涼的,耳廓一圈凍出了紅血絲。她用暖暖的掌心熨帖著,目光柔和,凝視他眼睛。 “可以難過的,沒人笑話你?!?/br> 平穩的呼吸因這句話有了起伏,司崇羽感到詫異,甚至有些無措。他看起很可憐嗎?很需要別人的安慰嗎? “我沒有?!?/br> 他不承認,祝菁宜偏偏堅決:“你有?!?/br> “沒有?!?/br> “你在掩飾什么?明明難過得要死?!?/br> 司崇羽別頭避開視線,祝菁宜不讓他回避,手剛掙脫開又把他緊緊握住。后來索性起身,雙手搭住他的肩,攬進自己懷里。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知道…” 那種被拋棄的感覺。 她壓著嗓音里的哽,手掌一遍遍地撫拍他后背,毫無保留給他此刻最需要的安全感。 那道自我保護的壁壘轟然崩塌,仿佛繃了很久的弦斷掉,司崇羽不再平靜,臉埋進她頸窩,抱得也開始用力。 這時候真真切切感受到從他身上透出的疲憊,硬撐得太久了,一直以來他都在被忽視,他的情緒和需求無人在意,接受到的回饋大多都是冷漠與拒絕。 漫長的成長過程里,他獨自吃飯,睡覺,玩耍,沒人參與他的喜怒哀樂,他也無處訴說。孤獨感在每個夜晚將他侵蝕,他無比希望有人能進入他的世界,希望被在乎,被需要,被擁抱。 可是只有一次次地失望。 日復一日,他長期困在那個被父母冷落的世界,想法開始變得極端,他開始反省,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夠好,然后他懲罰自己,在腳腕劃下不顯眼的傷口,以為痛能止痛,最終只留下一道道難以磨滅的疤痕。 他發出的信號無人回應,他對父母可有可無,對這個世界同樣可有可無。于是他把自己藏進厚厚的繭中,壓抑對情感連接的渴望,不去期待的話,也就不會有空蕩蕩的失落感。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自我防御機制,但這種方法的確讓他感到安全,一直以來他都做得很好。 直至這一刻,她將層層迭迭的繭剖開,看見他的狼狽與恐懼。 “我到底算什么?” 他以為自己至少曾經被愛過,后來才知道,他從未得到過偏愛,由始至終他都是多余的那一個。 既然他們不在意,為什么要把他帶來這個世界,很不公平不是么……他反復地問自己,那么傲氣的一個人,在她面前袒露脆弱,丟盔棄甲。 寒風凜冽,兩副身軀緊靠在一起,共享同一份體溫。這瞬間祝菁宜已分不清是演戲還是本能,也許覺得他可憐吧,也可能是和她有一些相似。 她擁抱他,同時也在擁抱她自己。 冗長的一段空白,天光破曉,銹跡斑斑的角落被晨曦照亮,搖曳的風變得溫柔。 司崇羽從麻木到清醒,心口的溫度逐漸熾燙,他抱住她,久久沒有放開。 這算不算是一次交心,祝菁宜不確定,但她切實地抓住了某樣東西。一枚鑰匙,或是一把武器。 鑰匙會打開哪道門,武器又會傷到哪兒,暫時還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