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約法三章(下)
溫鈞野見她點頭承諾,忙不迭地豎起手指,繼續說著:“第二條,你不能勸我讀書?!彼Z氣飛快,帶著幾分賭氣,仿佛怕她隨時會變卦。 蕙寧聽罷,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輕飄飄一句:“好?!?/br> 溫鈞野本以為她會推叁阻四,沒想到她答應得這樣干脆,倒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心里打起了小鼓。他狐疑地瞅她一眼,試探著問:“你、真得答應了?” “嗯,答應了?!鞭幩菩Ψ切?,也看不出是喜是悲,催促著問道,“第叁條呢?”說罷,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明顯是有些不耐煩了。 溫鈞野心里一陣不痛快,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嘴里硬撐著,語氣更加不招人待見:“第叁,你別愛上我!” 蕙寧聞言,臉頰霎時浮上一層紅暈,羞惱與氣憤在眉間糾纏,險些就要脫口反駁。她深吸一口氣,忍住了,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多了幾分清冷與疏離。她定定地看著溫鈞野,語氣里帶著絲絲譏諷,靜靜開口:“好啊,也請溫公子如法炮制?!?/br> 溫鈞野一愣:“什么意思?” 蕙寧垂下眼眸,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說了這么多,無非是想要井水不犯河水。溫公子,我可以做到不多管你的事,作為交換,也請公子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如何?” 溫鈞野低頭思索片刻,心頭那點不安漸漸消散。他本就是個怕麻煩的人,這樣一來,豈不是清凈?于是點頭應允:“行,就這么說定了?!?/br> 約法叁章既定,空氣里仿佛都松快了幾分。 蕙寧站起身:“我要去沐浴,你今晚打算怎么睡?”她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地收拾衣衫,動作利落不拖泥帶水。 溫鈞野指了指地面,語氣里還帶著幾分大大咧咧的少年氣:“你是姑娘家,自然睡床。我打地鋪就行?!?/br> 蕙寧沒再理他,徑自走向屏風后。熱水霧氣蒸騰,洗去一天風塵。溫鈞野性格雖然不喜,但是蕙寧倒也相信他對自己沒有什么綺念,于是自顧自收拾好并沒防備。 夜色深沉,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榻上,像是為新婚小夫妻鋪了一層薄紗。蕙寧洗罷,隨意擦了擦,便和衣上床。溫鈞野在床下鋪好被褥,坐在地上,聽著屋子里蕙寧均勻的呼吸,心里莫名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側身躺下,忽然覺得這臥房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幽香,說不上討厭,卻讓人有些不自在。 他忍不住半坐起來,帶著點孩子氣的不滿:“喂,你能不能別用那些桂花油?味兒怪怪的?!?/br> 床上的蕙寧背對著他,聲音清冷:“我不用?!?/br> 溫鈞野聽她這般冷淡,心里不服氣,又忍不住多嘴:“你晚上可得老實點,別爬我的床,否則別怪我不客氣?!?/br> “彼此彼此?!鞭庨]上眼睛,翻身朝里,沒多久便沉沉睡去,錦被下滑落一截凝脂般的頸子。溫鈞野慌忙閉眼,卻見那抹瑩白在黑暗里愈發灼人,比案上燒殘的龍鳳燭還要燙眼。 溫鈞野這一夜輾轉反側,床鋪明明鋪得平整,身下卻仿佛生了刺。他睜著眼看著房梁,夜色如墨,把窗外的月光都染得發灰。心里說不上是煩悶還是困倦,只覺得屋子里突然多了個陌生人,空氣好像都稀薄起來,喘不過氣。往常睡得香甜,一覺到天明,可今夜——竟無端被折磨到天亮。 天色微明,院里傳來枝頭鳥雀吱喳,新的日子已然開始。蕙寧醒得極早,初為人婦的生活從開始,她睜開眼便不見溫鈞野的身影,地上的被褥倒是整齊收起放在自己身旁。院外隱約傳來刀劍摩挲之聲,夾雜著低低的喝聲,想來溫鈞野早起練功去了。 絳珠和檀云進來伺候梳洗,陽光斜斜地透進屋里,照得銅鏡里的少女愈發清麗。檀云手里捧著那方素白帕子,眉頭擰成一團,壓低聲音湊到蕙寧耳邊:“姑娘,這……待會兒怎么跟夫人交代???” 蕙寧掃了一眼,隨手抽出一把小刀,指尖毫不猶豫地劃破,殷紅的血珠冒了出來。她把帕子按在指上隨意一蹭,淡然道:“就這樣吧?!碧丛菩睦镞€是忐忑,但見蕙寧如此鎮定,也只得將那帕子收好,鎖進小匣子,轉身去交給趙夫人。 蕙寧收拾妥當,獨自走到長廊下。晨風拂過廊柱,衣袂微動,她靜靜駐足,目光落在院中那道少年身影上。溫鈞野正在練刀,動作干凈利落,刀光如水,時而剛勁如風,時而柔和若柳。 少年善于刀法,只是平常如同世家子弟一般佩劍,極少帶刀。 陽光斑駁地灑在他身上,少年眉宇間透著一股少有的認真,和那些世家子弟身上常見的輕浮氣息截然不同。刀光一閃,他忽然手腕一抖,長刀脫手而出,劃破空氣,直直朝蕙寧飛來。 蕙寧一時間驚住,心跳漏了一拍,連忙往后退了兩步。只見那刀“咚”地一聲,穩穩插入廊柱之中,刀身微顫,削下的半片枯葉,飄飄搖搖落在她裙擺前。 溫鈞野哈哈大笑,像個得意的孩子,拍了拍手上塵土,走過來說:“看把你嚇的。我也沒討厭你到要一刀宰了你的地步?!彼揪褪情_個玩笑,蕙寧卻覺得無聊至極。她本是來請他吃早飯,此刻懶得多言,只淡淡睨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溫鈞野撇了撇嘴,心里嘀咕,這些大家閨秀果然開不得玩笑,心氣高得很。 轉入正廳,早飯已經擺上桌。飯菜素凈,幾碟小菜、一壺清粥,外加薄皮小籠包,熱氣騰騰。蕙寧坐在桌旁,慢條斯理地夾菜,動作優雅,連咀嚼也極為安靜。 溫鈞野則是風卷殘云,筷子翻飛,大口吃飯,時不時還要抬頭催促一句:“你能不能快點?一會兒還要去敬茶呢?!彼粗幝掏痰匾е恢恍“?,心里直著急。 蕙寧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語氣溫和卻帶著點疏離:“我吃飽了?!?/br> 溫鈞野皺眉:“就吃這么點,喂鳥呢?”他隨手又夾了一個蒸包放到她面前:“再吃一個吧?!?/br> 蕙寧推辭道:“我飯量向來如此,你自己吃吧?!闭f罷,便起身離席,只留溫鈞野一個人對著桌上的早飯發愣,琢磨著對方的飯量。 廳堂內,溫如飛與趙夫人端坐于上首,神情莊重中帶著些許喜色。屋內擺設一如往常,只是今日多了些大紅綢緞與吉祥花結。蕙寧與溫鈞野并肩跪在蒲團上,衣袂相觸,姿態端正。兩人動作雖稱不上熟稔,卻都極盡恭敬,將茶盞舉過頭頂,奉于二老面前。 趙夫人微笑著接過,目光落在蕙寧身上,越看越滿意。她將紅包遞到蕙寧手中,又取下腕上那只溫潤如脂的翡翠手鐲,親自為她戴上。鐲子冰涼,貼在肌膚上,仿佛有股子細水長流的溫情,可蕙寧只覺涼意森森。趙夫人笑著道:“好孩子,這下可是套牢了,將來可跑不了了??炱饋戆?,都是一家人?!?/br> 蕙寧微微一怔,耳根泛起淡淡的紅暈,低聲應了,便由趙夫人親手扶起。 趙夫人語氣慈愛,又望向身旁安靜的溫鈞野,語重心長:“你們是新婚夫妻,往后要和和睦睦,有什么話敞開說。也盼你們早些添個胖孫子,讓我抱抱?!?/br> 溫鈞野臉上漏出一絲古怪的神色,諾諾應著,也不好說什么。 蕙寧耳根更燙,偏過頭去。 禮畢之后,趙夫人又領著她去見府中的姨娘與兄嫂。董姨娘是第一次相見,雖說容貌算不得絕色,但舉止裊娜,眉梢眼角自有一派婉轉風流,與趙夫人那種習武出身的爽利氣質形成鮮明對比。想來年輕的時候也是極為美麗的女子。 董姨娘性子柔和,言語溫婉,見面便送了幾副首飾,但也算不上貴重。只是說了兩句便咳嗽起來,臉色微白,顯然身子不太好。 舒言是從前就見過也知曉身份得,二嫂譚勝男則性格爽快,快人快語,一開口便帶著江南商戶家的直率豪氣,送禮出手也極為闊綽。 兩個小輩,四弟溫鈞逸和五妹溫簡容,年紀尚小,端端正正地站在董姨娘身后,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又拘謹地打量著新來的叁嫂。 蕙寧自小沒有弟妹,見兩個孩子模樣乖巧,心頭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愛。 禮節一一行畢,蕙寧回到新房,便吩咐絳珠將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分送到各房。屋里靜下來,檀云幫著整理嫁妝與親友送來的新婚賀禮。各色錦盒羅列一案,檀云一邊歸置,一邊笑道:“玉芝小姐送了一包合歡樹苗,還留了張紙條?!?/br> 蕙寧聞言,抬手接過那張淡粉色的箋紙。紙上字跡娟秀:“合歡花常艷,伉儷壽無疆?!彼p輕一笑,將那紙條夾在鏡臺的銅鏡下。玉芝一向心思別致,所贈之物總是別具巧思。合歡樹,花開時節繽紛如霞,寓意夫妻和美、百年好合。 可惜,她和溫鈞野,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伉儷? 不過玉芝這番心意,蕙寧還是覺得心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