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繁嘲諷一笑：“不得已？好，你是小孩子的時候不得已，那讀大學之后呢？上班之后呢？來到薈市之后呢？你為什么不回去找它？”

    柯麓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這個問題，其實他也問過自己。

    柴柴在正安鎮火車站等了他十六年，在這漫長的十六年里，他在做什么？為什么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去找它？

    騙騙別人可以，他騙不了自己。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著柯麓：“因為你無法面對自己曾經的拋棄，是不是？因為你害怕再見到柴柴時要面對的一切。它可能會餓死、可能會成為餐館的盤中餐，可能會成為別人的寵物！”

    仿佛有一支利箭射來，正中心臟。

    柯麓的胸口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痛得他根本無法呼吸。

    柯麓猛地抬頭，迎上夏木繁的目光：“我沒有想到，它會一直在等我！我知道狗很忠誠，但我真的沒有想到它能獨自活到十八歲，我更沒有想到，它一生只認我一個主人。是我錯了，真的，我知道是我錯了?！?/br>
    夏木繁嘴角微勾：“柴柴死后，你又養了一只和它很像的狗，是不是？”

    看來警察已經對他的住處進行了調查，柯麓點頭：“是?！?/br>
    夏木繁再一次發問：“為什么柴柴只有你一個，你卻又有了新歡？”

    柯麓萬萬沒有想到夏木繁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語結，半天才回了一句：“我是人，誰規定我一生只能養一只寵物？”

    夏木繁身體前傾，曲折分明的眼角微微上揚，有一種懾人的魅力：“好，請記住你剛才說的話?！?/br>
    柯麓不知道夏木繁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覺卻告訴她的話里有陷阱，他警惕地看著夏木繁：“什么話？”

    為了讓柯麓聽得更清楚，夏木繁的語速很慢，吐詞非常清晰。

    “第一句話：你拋下柴柴是不得已?！?/br>
    “第二句話：沒誰規定你一生只能養一只寵物?！?/br>
    等到柯麓聽清楚，夏木繁道：“這是你剛才說的話，對吧？”

    言猶在耳，柯麓無法否認，只能點頭：“是?！?/br>
    “很好?！钡玫娇侣吹目隙ɑ卮鹬?，夏木繁的聲音變得低沉：“你的母親，武婧，十八歲高中畢業，剛到軍工廠就被柯志剛強暴、囚禁，數次尋死未果，年少無知的她感到萬分屈辱?！?/br>
    柯麓變得緊張起來：“胡說！我爸告訴我，他們是自由戀愛。是她嫌貧愛富，是她一身的臭老九清高，看不起工人階級?！?/br>
    夏木繁嘲諷一笑：“那個只知道酒后發瘋的無能男人的話，你也信？”

    柯麓轉過臉去，堅定地不看夏木繁，用態度表明自己的抗拒?？上Ф錄]辦法塞住，夏木繁的話一字一句都傳進耳朵里。

    “我現在說的故事，才是真正的版本?？轮緞倢δ闼f的，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犯下的罪行?！?/br>
    “武婧發現自己懷了孕，從未有過做母親的經驗的她根本不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因為這個孩子的父親是柯志剛，是她憎恨的強jian犯，是她厭惡的酒瘋子，是她看不起的家暴男?！?/br>
    柯麓臉部的肌rou開始抽搐，牙槽緊咬，抬手想要捂住耳朵。

    可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聽聽吧，再聽聽吧，也許父親說的都是假話，夏木繁今天所說的才是他一直在追尋的真相！

    “可是，這個孩子在她腹中慢慢長大，他會打嗝，會翻身，會踢腿，每一次胎動都在提醒武婧，這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br>
    “當孩子生下來，看著眼前這個凝著自己骨血的孩子，武婧心軟了。母親的本能，讓她愛他，非常非常愛他?！?/br>
    柯麓眼中有淚花閃動。

    “武婧想，至少有了共同的孩子，要不就認命了，和柯志剛好好過日子吧?！?/br>
    “她精心照料孩子，嘗試和柯志剛交流，用心打理家務，她甚至想，雖然不是因為愛而開始，雖然她恨柯志剛，但為了孩子她愿意慢慢培養感情?！?/br>
    捂住耳朵的雙手慢慢放了下來，柯麓目不轉睛地傾聽著夏木繁的故事。

    “可是，有些人天生賤種?！?/br>
    “柯志剛并沒有因為武婧的態度而變得溫和，他依然打她。他看到武婧愛孩子，甚至會以孩子性命要挾，逼迫她就范?！?/br>
    “武婧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某一天，當她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看著自己被扭成習慣性脫臼的手腕，看著自己滿身的傷痕，看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柯志剛，她的心徹底冷了?！?/br>
    “她那個時候才二十出頭，帶著兒子根本沒辦法活下去?！?/br>
    “不得已，她只得拋下兒子，獨自跑了?！?/br>
    說到這里，夏木繁盯著柯麓，一字一頓地說：“請記得你剛才說的第一句話，不得已?！?/br>
    柯麓張了張嘴，可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他的內心翻騰著無數憤怒的字句，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拋棄柴柴，是不得已。

    母親拋棄他，同樣也是不得已。

    為什么他拋棄愛犬情有可原，母親為了活下去拋棄他就罪不可??？

    夏木繁繼續往下說。

    “離開柯志剛之后，武婧的人生才迎來新的篇章?！?/br>
    “她愛上了幫助她的醫生，他是一名溫潤君子，他尊重女性，他愿意支持她追求事業，他們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愛情的結晶，魏巧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