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要端走硯臺時,陸迢按住她的手。 “這個不必,你坐到旁邊替我研墨?!?/br> 他說話時,拇指無意識地在掌下柔滑的手背上摩挲。 “好”秦霽抽出手。 她不像平常熱情,陸迢沒作多想,只當是好幾日沒來的緣故,便是他自己,也有些生疏。 他從懷中取出半本賬冊在書案攤開,拿起了剛剛被她放下的筆,筆桿子上還留有余溫。 總算能清靜下來。 這幾日陸迢一直在忙剿匪的事,匪死容易,救人卻難。 “還價書”驚動了混在山匪堆里的人,陸迢喬裝上山后便與他見上了面。 這廝是個煽陰風點鬼火的行家,取信于他實在不容易。 陸迢在山上待了四日,與山匪同吃同住,在這人身上費了不小的心力才拿到這半本賬目。 賬目里記下了陳尋的上峰,正三品江南布政司前兩年和單州礦里的往來人情。 陸迢拿到賬目后,對方臨時反悔,要殺了所有人質。 比起反悔,更像故技重施。 陸迢早防著這手,只是為了救下人質,不得已放走了許多山匪。 且那人在同去剿匪的指揮使面前露了蹤跡,此事定會給陳尋和他上峰知曉。 陳尋上峰的疑心比陳尋只多不少,如此一來,他拿到的賬目便成了個燙手山芋,還得想個法子送回去。 只是送回去之前,他得把里面的東西留下。 陸奉今夜在國公府,于是陸迢來了榴園。 他奮筆疾書了半天,抬頭沾墨時見到秦霽像塊木頭一樣,望著窗欞上的雕花,頭也不轉。 清閑的讓人嫉妒。 他在她手腕上輕點兩下,“翻頁?!?/br> 陸迢說完后,見他的外室眼睫忽閃了下,那雙烏黑的眼珠子仍是一動不動,看著窗口,身體繃的比剛才更緊。 秦霽希望今夜是個夢。 她方才無意看了眼,他那本冊子很陳舊,上面寫了冶鐵,輜重的字樣。 這是她能看的? 她看了還走得了? 陸迢見她裝聾做啞,猜出她的擔心。 她這會兒倒是很有分寸了。 陸迢撩起她鬢邊碎發,指尖沿著她耳背的輪廓往后滑去,露出整只小巧,細薄的彎月耳朵。 靠近時他能聞到她身上淺淡香味,陸迢捏捏她的耳珠,輕聲撫慰。 “不要緊,你若是敢做背叛之事,爺會親手捏死你?!?/br> 但他知道她不會。 她姓秦。 該分得清什么是人,什么是鬼。 話音落在秦霽耳中,如同喪鐘哀鳴。 “哦?!鼻仂V唇角彎了彎,做出一個假笑。 隨后往旁邊挪了挪,伸手將那冊子往后翻上一頁。 陸迢每落筆到最后一個字,秦霽便主動去翻頁。 她并不清閑,研磨,剪燭芯,翻頁,時不時都得做一做。 只是她的動作安安靜靜,不容易被正在抄賬目的陸迢知道。 抄了十來頁,陸迢手腕泛酸,眼見著最后一個字落筆,一截皓腕從眼前經過。 書頁輕響過后,又是滿滿一頁的字。 他忽然覺得疲憊至極,連著幾日都沒怎么歇過,手上的傷還在痛。 陸迢擱下筆,看向凝神發呆的秦霽。 “你困不困?” 秦霽還在深思他這話應怎么答,那只狼毫便被送回自己手中。陸迢起身,連著椅子把她搬到了自己方才坐的地方。 “幫我抄?!标懱鲭p手扶在椅背,同她隔著一段距離。 他身前的人只仰了仰頭,又低了回去。 陸迢只看到秦霽微仰的額頭,沒見到她上翻的白眼。 她無聲嘆息,既然沒有說不的能力,還是把這些事做好。 秦霽對陸迢有了點了解,若是她為他付出了什么,他便會適當地還以好處。 她需要他的好處。 秦霽很快埋頭寫了起來,陸迢沒這么好心,翻頁仍是她翻,燈花仍是她剪。 陸迢則支起下頜,靜靜瞧著。 她握筆的姿勢很好看,蔥白的手指看著細嫩,卻能穩穩握住狼毫,寫出來的字粗略有行書之形,筆畫勾連又透出另一股飄逸。 字寫得快從不稀奇,字寫得又快又好也不在少數,字寫得又快又如此飄逸的卻實在少見。 若是汪原能寫出這樣的字,也不用多喝許多無用的酒,尋什么醉意了。 直到硯臺的墨快用完時,秦霽終于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她抿著唇,有些埋怨的意思在。 陸迢隨著她的視線注意到空了的硯臺,一時臉上無光,自覺取出墨條替她研磨。 “要稠墨還是淡墨?” “淡的?!鼻仂V擱下筆,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目光呆呆慢慢,與提筆時的認真模樣全然不同。 陸迢多看了兩眼,捏著墨條,在硯底劃出一圈圈墨痕。 從來都說紅袖添香好滋味,只怕那些人沒給紅袖添過香,這滋味分明更勝一籌。 他將研好的墨推到她旁邊,一只手又要去支著下頜時,聽見了今夜秦霽主動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去倒杯茶來?!?/br> 沒有任何撒嬌的語氣,連稱呼都略去了,無異于最尋常的吩咐。 第一次有人這樣同他說話,陸迢迷惑了一瞬。 就在他要起身的瞬間,秦霽反應過來,忙道:“我自己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