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以御史之女的身份出府時,常常戴著帷帽,并不是講究什么女子不能在外拋頭露臉,而是秦甫之有先見之明。 她十二歲生辰那日,秦甫之送給她一頂帷帽。勸她少出風頭,盡量少讓外人知道他的女兒長成這副樣子。 秦霽那時聽了眼淚啪嗒啪嗒直往下流,以為是自己長得丑被嫌棄。秦甫之一拍腦袋,忙給她遞手帕擦淚。 “與你無關,是爹的錯。爹在這個位子上得罪了不少人,我年紀大了,為人處事這輩子是改不了的,只怕哪天連累你們受苦?!?/br> 秦霽一點就通,至此外界只知道御史家有個女兒,知書達理,溫婉大方,至于長相嘛……肯定算不上好看甚至丑陋無比,不然怎么總戴個帷帽不敢以真容示人呢。 對高門大戶的女孩子都是這樣,夸不了長相就夸性格,若是脾氣火爆一點的,就夸她性真率直,爽朗可愛。 秦霽很好地將自己泯然眾人。 關了許久的角門重新打開,御史府對側的一個小孩急急忙忙探頭往里看,他面前躺著一個老叟,身上穿的破破爛爛的夾襖,奄奄一息的模樣,聽到動靜后頭也朝那里歪了歪。 出來的只是一輛馬車,車夫身背微躬,平平無奇的模樣。眾人的目光與他一齊移向正門。 稍頃,兩扇正門緩緩打開,里面出來一個圓臉的丫鬟,待她退到一邊后,才見著了里面一身水色衣裙的姑娘。面容隔著白紗看不真切,披了斗篷的身形依舊窈窕。 行經的路人看上兩眼,沒再去瞧。等她上了馬車,斜對面賣包子的攤前有幾人站著聊開。 “這就是秦小姐?唉,倒是可憐,這幾日只怕躲在家里沒少哭,都戴上帷帽見不得人了?!?/br> “可不是嘛,御史大人平時得罪的人可不少,聽說已經入獄了,眼下不知多少人想來尋仇呢?!?/br> “你說錯了,不是尋仇的?!辟u包子的老板細長眼睛往周圍掃了一遍,悄聲加入議論。 “聽說御史大人這事有隱情,那些高官是擔心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想著提前毀了這些,你們沒發現這兒最近人都多了些嗎?” 他說完便閉緊嘴巴,不顧面前幾人詫異追問,抬起蒸籠看包子。 這幾人互相都是熟面孔,倒也懂這老板,數出九個銅板給他:“你這人真是……給我來三個rou包,細說細說?!?/br> 老板收了錢,笑瞇瞇的:“御史大人雖然沒回來,但入獄的判決也沒下來不是。這眼下啊……” 馬車緩緩駛過永昌坊,飄零的落雪蓋住了外面人群議論的聲音。 彩兒與秦霽坐在一側,往對側平整的坐褥上看了眼,轉過頭問道:“小姐,咱們這趟出門,能不能買只燒鵝回來?” 秦霽抿唇一笑,知道她這幾日一直在饞,笑道:“能,買廣聚樓的燒鵝給你?!?/br> 彩兒高興起來,牽著秦霽的手搖了搖,扭頭去看外面。 御史府離廣聚樓隔著好幾條街,路程不短,這一趟原該安安靜靜,可到半路,彩兒奇了一聲,馬車緊跟著被人攔停。 彩兒放下車軒處的竹簾,“小姐,外面是王小姐。上次清樂縣主的生辰宴上不認識路,也沒人給她領的那位?!?/br> 秦霽點點頭,示意還記得。這位王姑娘叫王澄兒,是家里的庶女,當日被嫡出的兄長欺負,身邊連個侍女也沒有。還是自己帶著她去了花廳,又陪她坐了小半日。 那事過去了幾月有余,秦霽和她之后再沒有什么交集,兩人只勉強稱得上一句認識而已。 她這時出現干什么? 秦霽眉心微顰,細聽外面的動靜。 扶青拉緊韁繩,對著面前道:“煩請二位姑娘讓讓路,我們要走這里過去?!?/br> 擋在馬車前的有兩人,其中一個便是王澄兒,她穿著珊瑚紅撒花長襖,柳眉細長,微顰的時候,透出幾分病里虛弱。 她身側有一名侍女,聞言問道:“這是秦府的車架,貴小姐可在馬車上?我家小姐身子不好,馬車被借走了,能否請秦小姐發發善心,讓我們家小姐搭上一程?” 王澄兒的聲音跟在她后面,輕咳了兩聲,憂愁的目光望向車廂,“秦jiejie在里面么?我……咳咳……” 寒風吹亂空中的細雪,伴隨著一聲聲輕咳,顯得外面兩個姑娘越發單薄可憐,引得過路之人也不時將目光投向這邊,三兩人聚在一起喁喁私語。 秦霽撩起了車簾,“王姑娘?!?/br> 她的聲音一落,周圍三三兩兩的人群安靜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一齊轉到了她身上。 秦霽望著白紗后的虛緲的人影,手心微微緊攥。 秦霄他們還躲在里面,讓她們上來只會有兩個結果。一是躲著的秦霄被發現,而是躲著的秦霄被悶死在坐褥下邊。 無論有意無意,她都不能讓她上來。 “秦jiejie?!蓖醭蝺河H熱喊了聲,搭著侍女的手臂走近,到了車軾邊上,秦霽卻是一動不動,沒有半分想要讓開的打算。 王澄兒過來本也不是心中情愿,見她如此,尷尬止了步,仍是沒有離開。 這么多人都在盯著,秦霽若是直接拒了她,少不得引起旁人懷疑。 只好拖著了,若是實在沒有旁人過來,她再拒了她。 沒有辦法的辦法。 秦霽問道:“這是怎么了?” 王澄兒啟唇,還沒說話,一列禁軍路中急走過去,像是在追查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