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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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會持續至深夜,月色如水,灑在庭院中的花樹上,映出一片朦朧的光影。    蕭景游懶洋洋地站起來,隨手撣了撣衣袍,沒多猶豫,邁開想通了的步子,朝著凌月的方向走過去。    那種少年人特有的勁兒,在他身上顯得格外鮮活,仿佛天大地大,沒什么能讓他停下腳步。    他想著生死之外皆為小事,也堅信凌月是淼淼的偽裝,她本來就是個有很多秘密的女子。    但如果她不是呢?算了……蕭景游從來不想三天以后的事情。    凌月正與余連城坐在席間一角,低聲交談。余連城眼中既有擔憂,也有敬佩。    她輕輕拍了拍凌月的手,低聲道:“你今日可真是膽大,膽竟敢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諱。我當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br>    凌月微微一笑,神色淡然:“陛下寬宏大量,不會與我計較的?!?/br>    余連城搖了搖頭:“今日你那番話,以后可千萬別再說了?!?/br>    “若是人人都畏首畏尾,那這天下,豈不是更加沉悶無趣?”    凌月話音未落,蕭景游已經朝這邊走來,非常自然地坐在她們二人身旁。    旁人只道小五爺不守禮節慣了,想坐在哪里都隨心所欲。    凌月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酒杯,恢復那副蕭景游最討厭怯懦模樣。    嘿!誰知道演技完全發揮不了,這廝都不是沖著她來的。    “連城!”蕭景游直接略過她,對連城微微笑道:    “怎么,又在背后說我壞話?”    余連城翻了個白眼:“說你的那都是實話?!?/br>    蕭景游輕笑一聲,若有似無地掃過凌月:    “這位便是白天在圣上面前,大放異彩的凌姑娘吧?”    凌月在心里暗笑:裝不認識她是吧?    只見她臉上露出標準的、膽小可憐的弱女子笑容,微微福身:見過小五爺。    她低著頭,聲音細若蚊吶:凌月初來乍到,若有不懂規矩之處,還望小五爺多多提點。    說完,怯生生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    那模樣,活脫脫一個不諳世事的鄉下姑娘。    蕭景游忽然笑了:凌姑娘不必多禮。你既是連城的朋友,那我們也算是一家人。    他說朋友二個字時,語氣意味深長。    凌月在心里冷笑,面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謝小五爺。    裝得可真像。她對于蕭景游的那些小伎倆,根本不屑一顧:    也不知道是兩年前,在客棧里哭著說:“淼淼,求你了,別離開我,求求了?!?/br>    又是誰,用個破盆裝滿水,對著月亮說:“你要星星,要月亮,我都會給你?!?/br>    既然他要裝不認識,那她就陪他演這出戲??纯吹阶詈?,是誰先露出馬腳。    “聽說凌月姑娘從東萊而來?東萊好啊,‘淼淼'滄江外,青青春草生,難怪凌小姐生得如此水靈?!?/br>    連城看見他這幅不著調的樣子,立刻皺了皺眉,快步擋在凌月身前:    “你不是有一堆紅顏知己嗎?她們可都等著給你敬酒呢,別在這兒耽誤工夫了?!?/br>    蕭景游不以為然地擺擺手,笑得漫不經心:    “那些人都沒意思,庸脂俗粉罷了。倒是眼前這位佳人,若是肯給我敬一杯,那才叫有趣?!?/br>    連城瞪大眼睛,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不是早就戒酒了嗎?”    話一出口,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對蕭景游有那么一點心思,所以看到他這副模樣,心里忍不住泛酸。    是啊。蕭景游意味深長地說:當年因為喝酒結了姻緣,又因為喝酒錯失了姻緣,干脆就戒了。    連城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    她很聰慧。知道蕭景游說的是什么——兩年前,他那次從外面回來之后,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似的。    每天都是渾渾噩噩,連槍都不耍了。    王府上下都說他像是得了失魂癥,連王爺都急得不行,找遍了名醫,可誰都治不好。    余家的女眷大多是醫官出身,余連城的醫術在京城也算得上數一數二。    蕭景游小時候調皮,總是到處受傷,每次都是她幫他包扎、煎藥,甚至為了他,她還特意去學了接骨和解毒。    可這一次,她卻束手無策。因為她知道,蕭景游得的不是什么失魂癥,而是相思病。    聽說,是因為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為他在大火中喪生。    那場大火之后,蕭景游在廢墟中找了整整三天三夜,雙手被燒焦的木梁磨得血rou模糊,但是他好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五王爺說他沒有找到尸體,就還尚存一絲念想,可是這么大的火,一切都燒成灰燼了,還能找到個什么呢?    直到侍衛強行將他拖走,他才像一具行尸走rou般,被帶回了王府……    連城曾偷偷打聽過,可蕭景游對那件事閉口不提,只是偶爾會在拼命把自己灌醉后,再喃喃自語,喊著一個名字“淼淼”。    她問蕭景游還在想她嗎?蕭景游并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好一會兒,蕭景游才說出連城一輩子,都以為他不會說出的話: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這世間淼淼只有一個,但是我錯過了,再也找不回來了?!?/br>    連城聽著他的話,心里一陣酸楚。她咬了咬唇:“那你有沒有想過,這世間蕭景游也就只有一個???他放任著把自己困在過去里?!?/br>    聽到這句話的蕭景游,將多日未進食消瘦的臉轉過去,看著連城那雙帶著淚光的眼睛,忽然笑了:    “是啊,連城,你……說得是啊?!?/br>    余連城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如果當年在大火中犧牲的是自己,蕭景游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為了她而失魂落魄呢?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連城就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從小跟著蕭景游長大,見過他所有的喜怒哀樂,也見過他最狼狽的模樣。    她以為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別的,可直到那個叫“淼淼”的女子出現,才明白,自己原來什么都不是。    從那之后蕭景游像是走出來了,又像是在故意惹是生非麻痹自己。    至少,在外人看來,他恢復了往日的樣子——依舊張揚不羈,依舊玩世不恭,    甚至偶爾還會和她斗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可只有她看出來,那些笑容背后,藏著多少空洞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