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易不搭理他, 跪在地上將挑好的東西都整理進書箱。

    他在庫房里看到好多稀奇物件, 珍貴寶物他倒不好奇，但有許多古董筆硯，上面刻著名家的字號或書齋名。

    摸上去就像跨越了經久流年，與古人對視一般，一不留神就看的久了。

    放筆墨紙硯的小庫房許久不大翻動，有些侍從罕至的地方落了灰塵，沈衍易的臉頰上蹭了一小塊，是他拿完東西碰臉時沾上的。

    旁邊就放著大桌軟椅, 但沈衍易就跪在地上整理。

    慕靖安覺得這樣的沈衍易要比往日死氣沉沉的鮮活多了。

    “你挑的這口箱子，是我念書時用的?！蹦骄赴蔡嵝阉?，甚至隱隱有些得意。

    沈衍易動作一滯，本想賭氣換一只, 但細想沒有這個必要, 反正他現如今吃的用的都是慕靖安的。

    “那我讓陳梨回家取錢和書箱?！彼m這樣說，但整理的動作卻沒停。

    “你明知道我并非此意, 你與我同床共枕，我供你用度不是理所應當么？”慕靖安殷勤的幫他整理，拿起幾支筆要放進去。

    他剛一伸手沈衍易就不動了，停下動作低著頭看著書箱出神，慕靖安連忙放下東西縮回手，靜靜的在旁邊看著，沈衍易才繼續整理起來。

    夜晚時沈鴻雪再次上門，當時沈衍易還在書房看書，慕靖安在院子里練劍。

    一把劍柄墜著流蘇的未開刃劍砰的一聲扎進了木廊柱上，吳甸大聲叫好，廊柱后的沈鴻雪頓了頓腳步，尷尬的走過來朝慕靖安行禮。

    “沈舍人來了?！蹦骄赴步舆^侍從遞來的帕子擦手?！疤旌诹?，本王沒瞧見有人過來，沒嚇著沈舍人吧？”

    沈鴻雪回答：“微臣反應慢，沒嚇著微臣?！?/br>
    慕靖安朝里面看了一眼：“衍易在看書，沈舍人先進去吧?！?/br>
    沈鴻雪行禮后進了書房。吳甸跟在慕靖安身后：“殿下，您覺得他這人可信嗎？”

    “是他要投靠我，伸手還不打笑臉人?！蹦骄赴膊惶诤跎蝤櫻骸暗芤自谒依锸芰丝?，我也不會多待見他，這樣的人要是有好下場都是天道不公?！?/br>
    沈衍易正在書房窗邊里那把小椅上看書，也沒有點燈，借著窗邊得微弱的月光看的吃力又專注。

    沈鴻雪進來時腳步輕，未能驚動沈衍易。

    沈鴻雪停下腳步，他是四下掃了一圈適應了昏暗后才看見了窗邊得輪廓。

    纖細但挺直的脊背，一打眼就能見起氣質不凡。

    沈衍易隱于昏暗的書房內的一幕，平白叫沈鴻雪心情發悶。

    好像自己這個小兒子在沈家時也一直如此，安靜低調，大部分時間都像是不存在，他鮮少會想起小兒子。

    興許是觸及了殘存的一丁點愧疚，沈鴻雪輕咳一聲，“衍易?！?/br>
    沈衍易還以為自己幻聽，他又翻了頁書，旁邊的視線太強，沈衍易察覺到后看過來，沈鴻雪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

    “父親?！鄙蜓芤讍玖艘宦?，又等了一會兒才起身：“父親怎么來了？”

    沈鴻雪突然想起第一次當父親時，他懷里抱著沈承易時，又小又柔軟的小孩在他懷里咕噥的吐了個泡泡。

    等到沈衍易出生時，他已經懷抱過三個兒子，第四個并沒有引起他太多的激動，甚至在產婆出來報喜前，他很希望有一個機靈可愛的小女兒。

    而沈衍易在三四歲時確實像個小姑娘，白靜靈動，大眼睛轱轆轉動，咬著臉頰rou對他笑，那時他的長子沈承易正在耍刀弄槍，渾身是傷臟兮兮的對他說：“父親，我要當大將軍?！?/br>
    而沈衍易在尤氏的懷抱里，摟著尤氏的脖子說：“姨娘，我要當你的好兒郎?！?/br>
    似乎是個沒出息的家伙。沈鴻雪不太在乎，他有妻子為他生的三個兒子，四兒子前程如何也不太要緊。

    后來濮興懷來他家中做西賓，沈衍易忽然對他說：“爹爹，我要做憂國憂民的士大夫?！?/br>
    而沈承易渾身是傷的從他們中間路過，隨口逗弟弟：“你不當你娘親的好兒郎了？”他笑著捏了捏沈衍易的小臉，轉頭對他玩笑說：“我還當大將軍，爹替我活絡活絡吧?！?/br>
    此時長大了的沈衍易朝他走過來，身穿王府的綾羅綢緞，頭戴白玉發冠，清俊秀逸，柔弱纖細。

    興許是一時感性，沈鴻雪沒由來的道了句：“沒有父親不為兒女?！?/br>
    沒有父親不為兒女。

    沈衍易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意志，才沒有掄起胳膊打到沈鴻雪的臉上。

    沈鴻雪很快恢復精明，方才的感情流露只一瞬間，沈衍易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情緒波動的源頭。

    “聽說你要回書院？”沈鴻雪嚴厲的看著他，不似昨夜當著慕靖安的面恭敬的喚他貴人。

    沈衍易點頭：“是?！?/br>
    “不可！”沈鴻雪強烈反對：“你既進了王府，若是整日去書院，夜里再回京，長此以往，王府的一應侍從都要嫌麻煩，先被你得罪透了?！?/br>
    沈衍易轉身回到自己方才的小椅上：“我可以住在書院?！?/br>
    “住在書院？”沈鴻雪很吃驚：“殿下正年輕，你整日在書院，誰來伺候殿下？”

    沈衍易忍著屈-辱，定了定神才回答他：“王府里有很多人，他們會伺候殿下?！?/br>
    他可以回避了沈鴻雪表達的意思，但沈鴻雪卻不帶轉彎的，順著他的話反問：“那你不就失寵了嗎？見面三分情，你整日在書院不回來，不肖幾日殿下就要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