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就像現在,太傅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開始提問了。點到簡寧的時候,他騰的一下子站了起來,精神抖擻,美中不足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太傅問的問題。 學堂里的皇子和伴讀最喜歡這種時候,因為可以耽誤太傅講課,同時也能看上熱鬧,讓昏昏欲睡的早課有趣起來。此時,眾人都目光灼灼地看著簡寧,希望他憋出個大丑。 簡寧支支吾吾,求助地輕輕碰了碰云瀾舟的衣袖。小崽聽課從來認真,肯定知道太傅問了什么。但簡寧都快把他的袖子扯爛了,云瀾舟也無動于衷,甚至往外挪了挪。 太過分了! 簡寧絕望地沖太傅行了一禮,準備直接認錯。 “太傅,學生近日看《滕文公》心有所感,不如讓學生來回答?!币恢庇^察簡寧的八皇子發現他的窘迫,站起來解圍。 簡寧扭頭遞給八皇子一個感激的眼神,八皇子只禮貌笑了笑。等八皇子引經據典地回答了一番之后,簡寧理解了,太傅問的應該是法不責眾是否正確之類的問題。 太傅愉悅地贊美了八皇子的才學,然后讓簡寧說說自己的感悟。 簡寧暗自嘆了口氣,老師的奪命追問是永遠躲不過的。 八皇子見狀,又準備解圍,簡寧卻開了口,“人之群聚,行為復雜,非一律可定。若一概追責,則易失其本義。法當視其情,寬容乃治?!?/br> 太傅摸著胡須,似乎在琢磨簡寧的話。 有些皇子已經準備起身反駁,簡寧繼續道:“然而法不責眾,民或效仿,違法愈甚,民將無所畏懼” “這么說,責不對,不責也不對,你這不是和稀泥么?”一個皇子扭著身子問。 太傅也對那個皇子點了點頭。 簡寧笑道:“譬如有一村莊,村民因不滿徭役繁重,集體抗拒上繳糧食。按法,當責以重罰,然人多勢眾,官府難以逐一懲治。于是官府暫且赦免村民之罪,并派遣使者安撫,承諾減輕徭役?!彼徚司?,繼續道:“此舉雖暫緩事端,然亦有利有弊。其利者,在于避免了即刻的紛爭,穩定了局勢,使村民得以安居樂業,減少了官民對立;其弊者,則在于若屢行此策,易滋長民眾之僥幸心理,日后每當不愿交稅,便群起鬧事,那豈非天下大亂?” “那這么說,兩頭都是道理了?”那位皇子追問。 “并非如此?!焙唽幍溃骸胺ㄘ煵回煴?,關鍵不在法,而是執法的人。法永遠都是被人制定的,且被限制于條框之內,或許幾千年后也未必能完善到民眾生活的細枝末節,且有的是人鉆法律的空子,若是刻板的法治天下,必出冤案?!?/br> 畢竟就算是現代,也有許多無法用法律去衡量的惡性事件。 簡寧沉吟片刻,道:“執法者清正嚴明,體察民心,那法便是為國為民的公義之劍,若是執法者暴虐嚴苛,視民如草芥,無論法如何嚴密周到,也只是一紙空談?!?/br> 堂中靜默了一瞬,一個皇子忽然站起來,指著簡寧怒斥,“你竟敢指責滿朝官員?!” “我?”簡寧忙擺了擺手,“我可沒那個意思啊……” 太傅也蹙著眉,沉聲道:“簡公子僭越了,罰你抄《弟子規》一百遍吧?!?/br> 簡寧無語,怎么三年之前還可以討論君臣關系,他不過說說執法者就被罰抄書??! “他有何處說錯?” 一旁始終不曾開口的云瀾舟忽然道。 簡寧猛地扭頭看向小崽,這是在為他說話嗎? “十一殿下,朝堂官員自有御史臺督察……”太傅沒說完,被云瀾舟截斷了。 “可他并未說朝堂官員有何處錯漏,他說的是執法者,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難道家規不是法,提一提民間俗事也要被罰?”云瀾舟抿了口茶水,端坐在書案上,白衣映著窗外的日光,卻因語氣涼薄,叫人生出幾分難言的懼意。 太傅心知,這十一殿下現在已經是皇上最縱容寵愛的皇子,就算在宮中請了法師來講經,為一只狗超度亡魂,都默許不管,更何況十一殿下要保一個小小伴讀呢。 “如此……”太傅沉吟幾息,道:“也有道理,簡小公子看似僭越,實則言之有物,鞭辟入里,坐下吧?!?/br> 太傅都這么說了,其他皇子也沒好開口為難。本以為簡三是學堂中官職最低的官員之子,還是個庶子,隨便拿捏一下也無礙,誰知老十一竟然初次見面便如此維護,真不知那簡三給老十一灌了什么迷魂湯。 被人蛐蛐會喂迷魂湯的簡寧順利度過一關,心有余悸地轉過頭,看到了小崽被一半日光映照的側顏,像一朵在高山中盛開的雪蓮,簡寧看出了幾分可愛與親切,悄聲道:“多謝你?!?/br> 云瀾舟面無表情,好似聽不見一般,只專注地在紙上寫著什么。 簡寧:…… 試問小孩太孤僻怎么辦,急。 他沒看到的是,云瀾舟寫字的動作變得越來越快,白皙的指尖染上幾點朱紅,字跡也越來越浮躁。 只是看不過去那群人的刻意刁難,云瀾舟想,這些年父皇對自己頗為縱容,其他皇子早就看不過眼了,想借機為難他的伴讀解氣,就算那簡三公子回答得天花亂墜,也會被人挑刺。 還有一個原因,他自己也分不清,看到簡三被為難,他總是忍不住心緒難安,明明是個欺世盜名之輩,他卻覺得……很熟悉,無論是動作還是神色,都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