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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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懼怕從各種可以反光的東西里看見自己的面孔,即便從前他也并沒有覺得自己的長相有多么出眾,但是好歹還是有血色,能看得過去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拒絕使用療效更好但是依賴性也更強的嗎啡等止痛藥,他似乎愚蠢又固執地覺得,只要自己還能堅持不碰它們一天,這幅身體就還是屬于他自己的。 那是他向來游刃有余的一生中最為痛苦又絕望的一段歲月,他阻止不了惡化的疾病,更掌控不了自己的生命。 從前他擁有的那些金錢和地位幫不了他分毫,僅有的作用就是支撐他住著護理服務一流的單人vip病房。 然后在痛苦和孤獨中挨過漫漫長夜,直至那早已被預料到的死亡終于如約而至。 所以……他最后決意要自己了結這一切。 畢竟沒有家人的牽掛,朋友的關心,自己孑然一人時,死亡便不再是什么值得懼怕的東西。 他選擇把自己留在滾滾流逝的江水里,因為那樣說不定還能看見更多的風景。 那個從前被無數人贊譽過的年少有為的寧柯,到最后留下的痕跡,也僅僅就是在病房床頭柜上那一瓶每天都會被護工更換的香水百合里夾著的一份文件。 聲明自己作為寧氏集團ceo名下的所有私人財產,都將無償捐獻給國內最大的幾個用于幫助婦女兒童的基金會。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也真是很可悲的一生呢。 寧柯本來正沉浸在那過去的一場噩夢里,但就在這時,他卻感覺自己的手腕驀的被誰攥了一下,緊接著便好像被驟然扯出了那一片灰敗的夢境。 他薄白的,幾乎能看見血管的眼皮顫了顫,終于掙扎著睜開了眼。 夢境里那因為腫瘤而蔓延至全身的劇痛像潮水一般倏然消退了,手上也沒有掛著吊瓶,只有頭還有暈,肋下有些微的刺痛。 昏暗的病房里浮動著消毒水味和香薰淡淡的清香味道,卻莫名讓人有些心安。 寧柯呆呆地盯了一會兒天花板,后知后覺感知到自己的左手手腕是被誰圈住的。 他下意識偏過頭,就看見謝行正側躺在他旁邊,半張臉埋在另一個枕頭里,手指十分執著地握著他的。 因為病床還算是寬敞,所以他們兩人中間還隔著點距離,但是對于謝行這個身高來說,還是有點憋屈了。 長腿微微曲著,似乎是怕擠到他,睡得也十分挨近病床的邊緣,幾乎都要掉下去了。 寧柯還從沒見過睡著時候的小孩兒,所以這時才發現,當他那對有些凌厲的黑眼睛閉著的時候,這張臉居然顯得出奇得乖巧。 濃黑的睫毛垂著,近距離看的時候鼻梁就更顯得高挺,在臉側打下一道清淺的陰影。 明明僅僅是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他臉上原本很明顯的屬于少年的青澀感就已經褪得差不多了。 可憐小狗的比喻不再適用于他,倒更像是一匹已經半大的,對著草原蓄勢待發的小狼。 寧柯想到這里便輕笑了一聲,手腕不自覺地動了一下,但僅僅是這么輕微的動作,也立刻就把謝行弄醒了。 他的睫毛顫了顫,掀開眼皮時還有點剛睡醒的迷茫,但是一看見寧柯,那對烏黑的瞳孔轉瞬便清醒了過來。 “哥哥!”他驚喜地低聲喚道。 剛剛寧柯瞥見對面墻壁上掛著的掛鐘上顯示是凌晨五點一刻,估計阿行已經守著自己很久了。 他剛想開口讓他去另一張床上睡一會兒,卻看見在淡淡月光的映襯下,小孩兒的眼圈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 ……??? 謝行好像意識到了這一點,嘴唇顫著,拼命想忍住要哭的沖動,可惜事倍功半,豆大的淚珠就這么從泛紅的眼尾水靈靈地流了下來,攔都攔不住。 寧柯不覺有些無奈:“受傷的是我,你哭干什么?” 他的嗓音還是有點虛弱,因為缺水而有點啞,他本來是想要安慰一下小孩兒,可是卻沒想到聽見自己的話之后他更委屈了。 謝行哽咽地倒抽著氣,把握著的寧柯的那只手捧到了自己唇邊,像一只沒有安全感的小獸一樣拱著他的手,唇瓣不時蹭過寧柯的指腹,癢酥酥的。 寧柯不覺抬手捧住了謝行的半張臉:“好了,我這不是沒事了嗎,都多大了,就別哭了?!?/br> 謝行偏頭蹭著寧柯的手,半晌才終于順過來了氣,抬手抹掉自己眼角的淚水,終于想起來了不好意思:“對不起哥哥,我就是有點害怕?!?/br> 說完,他便連忙從床頭柜上拿過一個插著吸管的玻璃杯遞到寧柯嘴邊:“哥哥喝水?!?/br> 他的尾音還是哽咽的,眼圈依舊紅彤彤的,卻還是想著要照顧他,頗像一個賢惠的受氣小媳婦兒。 寧柯偏頭喝了幾口水,感覺嗓子不那么難受了,才接著說道:“那時候是不是嚇著了?” 謝行沒有回答,只是跪坐在他身邊垂著頭,手指摩挲著玻璃杯的杯壁,半晌才低低“嗯”了一聲。 他偷偷掀起眼簾看了一眼寧柯,他的面色還是有些蒼白,發絲有點凌亂,臉上有幾道不甚明顯的細小傷口。 寬松的病號服扣子解開了幾顆,露出了細白鎖骨下面依稀可見的雪白繃帶。 但即便看起來是這樣虛弱易碎的模樣,寧柯也依舊淺笑著看向他,好像并不覺得自己的處境有多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