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元鶴儒和元長江即刻動身,沒有等班車,托鎮上一戶人家直接開車送到縣城,又找了車站外的“黑車”,花三倍票錢坐面包車直達目的地。 接到元長江報平安的電話時,日頭已經西斜,元京墨正坐在元鶴儒慣常坐的梨花木椅上,為一個又一個人問診號脈、開方包藥。直到太陽徹底落山,才發覺后背肩膀都泛酸,懶腰還沒伸完又想起還不知道元鶴儒到了沒有,喊著“媽”一溜煙跑過兩個院子。 “慢點兒,”林珍榮從灶屋探出身,“餓了吧?這就吃飯?!?/br> “不餓,好香啊?!痹┠箘怕劼?,鍋里一準是燉的魚。 林珍榮直笑:“小饞貓兒,忙一天了,進屋喝點水去?!?/br> “這就去,”元京墨答應著,趕緊問正事,“爺爺和爸到了嗎?怎么樣了呀?” “四點多到的,你爸說那位老人情況不太好,可能就這幾天了?!?/br> “啊……”元京墨有些不是滋味,“爺爺診過脈說不行嗎?” 林珍榮點點頭:“之前他孩子找過來的時候就說病得厲害,算起來已經不短日子了?!?/br> 元京墨想起元鶴儒低聲說那人騙他,又想到那人的孩子聯系元長江,接著想到郵局的信,夾帶著林珍榮的話串起來,猜道:“他病重,但是給爺爺寫信說自己好了嗎?” 具體情況林珍榮也不算清楚,只是從元長江那里聽到部分,說:“應該是?!?/br> 元京墨不明白:“為什么呀……” 這么多年沒見卻讓孩子來找,肯定是惦記著想見到的。會互相寫信,元鶴儒知道的時候那樣失態,想來當年應該是關系特別要好的人。 現在這樣可能不見就再也見不到的情況,為什么要瞞著呢? 林珍榮拍拍元京墨后背,隔了會兒感慨說:“也許近鄉情怯吧?!?/br> 農歷剛過十五,月亮還圓著,夜越深,望著越亮。 一輪明月照八方。 林珍榮在燈下敞開一袋彈好的棉花,一片一片鋪在藏青色棉襖片上,襖大,棉花得多加些重量。 元京墨縮在被窩里和秦孝打電話,電褥子熱了好半天舍不得關,說準備從網上買一個鋪在秦孝床上,秦孝不愿要,說太熱燥得慌。 元鶴儒坐在一架老式木床邊,靜靜看著雙目緊閉的蒼老面龐,灰白須發濃黑茂密,凹陷眼窩神采奕奕,皺紋消弭,褐斑無影,少年模樣恍在眼前。 元長江攏緊領口蹲在臺階上,面前遞過來一件軍綠棉衣,元長江站起來跺跺腳披上。那人給完衣服沒走,在旁邊蹲下抽煙,元長江于是又蹲回去。 “來一根?” 元長江從他煙盒里抽出一根:“借個火?!?/br> 火星忽明忽暗,煙霧無聲飄散。 沉默良久,那人忽然問:“你是哪年生人?” “管哪年,”元長江說,“叫哥沒虧著你?!?/br> “我就是想知道,他多大年紀結了婚,多大年紀有的你?!?/br> 元長江夾著煙轉頭看他:“什么意思?” “我爹,等了他一輩子,臨了都顧忌著怕打擾他家庭,”那人把沒抽完的半根煙仍在地上抬腳碾死,“他等過幾年?” 元長江心頭震動,一時沒言語。 “我娘和我爹從小定了娃娃親,后來我爹去外面念書,回來要解婚約,我娘答應,胡亂應了另一門親事。那個男的吃喝嫖賭樣樣通,我跟我娘好不容易熬到他把自己喝死,討債的尋仇的又上門催命?!?/br> 他從兜里拿出煙盒,重新點了根,深深吸了一口咽下去。元長江“嘖“了聲,說:“這么抽煙傷肺?!?/br> “我娘臨死前把我托付給我爹,”他沒管元長江,自顧說完,“我爹帶著我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不知道找了多少年,才在這里停下等。他呢?他找過我爹沒有?” 元長江終于正面答了一句:“找過?!?/br> “找過,找了多久?想過法子嗎?” “我爸找到江叔老家,老家的人說江叔去世了,一場大火燒塌了房子,江叔和……妻子孩子,都沒了?!?/br>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讓人愕然。 元長江把煙蒂用鞋底熄掉,沒再續。 “我爸回去的路上,在江邊,撿了我?!?/br> 云聚云散,月圓月缺。 斗轉星移,過往須臾。 冷空氣在不知不覺間來襲,北風呼嘯,天寒地凍也不過是轉眼的事情。 元鶴儒這趟遠門出得久。聽林珍榮說,雖然病入膏肓已經再無轉圜余地,但有元鶴儒盡心調理,那位老人偶爾能醒得久些,有一次晌午時分,還坐在輪椅上被推著到院子里透了透氣。 元京墨有時候想爺爺想爸爸,有時候又沒心沒肺地覺得自在——元長江不在家,林珍榮不管他,他試探著趁藥館人少的時候往秦孝家跑了兩回,見林珍榮不反對,愈發明目張膽起來。 秦孝都快成藥館的小工了。 “這是你村那個老奶奶的,就是家里養大鵝的那家?!?/br> 秦孝熟練把幾包中藥用麻繩系成一提拎著:“知道?!?/br> “你什么時候去聯系食材呀?要不我跟你一塊兒,正好想吃縣城那家燒烤了?!?/br> “想吃就去,”秦孝說,“食材不急,拿貨價定好就行。這兩天再買兩臺冰柜,差不多了?!?/br> “那你準備什么時候開業,我給你訂禮炮?!?/br> 秦孝曲起食指關節在他額頭點了下:“別折騰。年后,初八初十的,到時候再定?!?/br>